資治通鑑 卷第一百二十三
宋紀五 起柔兆困敦(丙子),盡重光大荒落(辛巳),凡六年。
太祖文皇帝中之上
元嘉十三年(丙子、紀元二九五三年)北涼哀王承和四年、北燕昭成帝大興六年、北魏太武帝太延二年
□春,正月,癸丑朔,帝有疾,〔「帝」原作「上」,今改之;下同。〕不朝會。
□甲寅,魏主還平城。〔「還平城」原作「還宮」,據通鑑體例改。〕
□二月,戊子,燕王遣使入貢于魏,請送侍子。魏主不許,將舉兵討之;壬辰,遣使者十餘輩詣東方高麗等諸國告諭之。
□司空、江州刺史、永脩公 檀道濟,立功前朝,威名甚重,左右腹心並經百戰,諸子又有才氣,朝廷疑畏之。帝久疾不癒,劉湛說司徒義康,以為「宮車一日晏駕,道濟不復可制。」會帝疾篤,義康言於帝,召道濟入朝。其妻向氏謂道濟曰:「高世之勳,自古所忌。今無事相召,禍其至矣。」既至,留之累月。帝稍間,將遣還,已下渚,未發;會帝疾動,義康矯詔召道濟入祖道,因執之。三月,己未,下詔稱:「道濟潛散金貨,招誘剽猾,因朕寢疾,規肆禍心。」收付廷尉,并其子給事黃門侍郎植等十一人誅之,唯宥其孫孺。又殺司空參軍薛彤、高進之;二人皆道濟腹心,有勇力,時人比之關、張。
道濟見收,憤怒,目光如炬,脫幘投地曰:「乃壞汝萬里長城!」魏人聞之,喜曰:「道濟死,吳子輩不足復憚!」
庚申,大赦;以中軍將軍南譙王 義宣為江州刺史。
□辛未,魏平東將軍娥清、安西將軍古弼將精騎一萬伐燕,平州刺史拓跋嬰率遼西諸軍會之。
□氐王 楊難當自稱大秦王,改元建義,立妻為王后,世子為太子,置百官皆如天子之制;然猶貢奉宋、魏不絕。
□夏,四月,魏 娥清、古弼攻燕 白狼城,克之。
高麗遣其將葛盧孟光將眾數萬隨陽伊至和龍迎燕王。高麗屯于臨川。燕尚書令郭生〈考異曰:後魏 古弼傳作「大臣古泥」,今從十六國春秋鈔。〉因民之憚遷,開城門納魏兵,魏人疑之,不入。生遂勒兵攻燕王,王引高麗兵入自東門,與生戰于闕下,生中流矢死。葛盧孟光入城,命軍士脫弊褐,取燕武庫精仗以給之,大掠城中。
五月,乙卯,燕王率龍城見戶東徙,焚宮殿,火一旬不滅;令婦人被甲居中,陽伊等勒精兵居外,葛盧孟光率騎殿後,方軌而進,前後八十餘里。古弼部將高苟子率騎欲追之,弼醉,拔刀止之,故燕王得逃去。魏主聞之,怒,檻車徵弼及娥清至平城,皆黜為門卒。
戊午,魏主遣散騎常侍封撥使高麗,令送燕王。
□丁卯,魏主如河西。
□六月,詔寧朔將軍蕭汪之將兵討程道養;軍至郪口,帛氐奴請降。道養兵敗,還入郪山。
□赫連定之西遷也,楊難當遂據上邽。秋,七月,魏主遣驃騎大將軍樂平王 丕、尚書令劉潔〔「潔」原作「絜」,據魏書 劉潔傳、北史
劉潔傳改;下同。〕督河西、高平諸軍以討之,先遣平東將軍崔賾齎詔書諭難當。
□魏散騎侍郎游雅來聘。
□己未,零陵王太妃褚氏卒,追謚曰晉恭思皇后,葬以晉禮。〔建康實錄葬日在九月辛未。〕
□八月,魏主畋于河西。
□魏主遣廣平公 張黎發定州兵一萬二千通莎泉道。
□九月,庚戌,魏 樂平王 丕等至略陽;楊難當懼,請奉詔,攝上邽守兵還仇池。諸將議以為:「不誅其豪帥,軍還之後,必相聚為亂。又,大眾遠出,不有所掠,無以充軍實,賞將士。」丕將從之,中書侍郎高允參丕軍事,諫曰:「如諸將之謀,是傷其向化之心;大軍既還,為亂必速。」丕乃止,撫慰初附,秋毫不犯,秦、隴遂安。難當以其子順為雍州刺史,鎮下辯。
□高麗不送燕王於魏,遣使奉表,稱「當與馮弘俱奉王化」。魏主以高麗違詔,議擊之,將發隴右騎卒。劉潔曰:「秦、隴新民,且當優復,俟其饒實,然後用之。」樂平王 丕曰:「和龍新定,宜廣修農桑以豐軍實,然後進取,則高麗一舉可滅也。」魏主乃止。
□癸丑,封皇子濬為始興王,駿為武陵王。
□冬,十一月,己酉,魏主如棝陽,驅野馬於雲中,置野馬苑;閏十二月,壬子,還平城。〔「還平城」原作「還宮」,據通鑑體例改。〕
□初,高祖克長安,得古銅渾儀,儀狀雖舉,不綴七曜。是歲,詔太史令錢樂之更鑄渾儀,徑六尺八分,以水轉之,昏明中星與天相應。
□柔然與魏絕和親,犯魏邊。
□吐谷渾惠王 慕璝卒,弟慕利延立。
元嘉十四年(丁丑、紀元二九五四年)北涼哀王建平元年、北魏太武帝太延三年
□春,正月,戊子,魏 北平宣王 長孫嵩卒。
□辛卯,大赦。
□二月,乙卯,魏主如幽州。三月,丁丑,魏主以南平王 渾為鎮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鎮和龍。己卯,還平城。〔「還平城」原作「還宮」,據通鑑體例改。〕
□帝遣散騎常侍劉熙伯如魏議納幣,會帝女亡而止。
□夏,四月,趙廣、張尋、梁顯等各率眾降;別將王道恩斬程道養,送首,餘黨悉平。丁未,以輔國將軍周籍之為益州刺史。
□魏主以民官多貪,夏,五月,己丑,詔吏民得舉告守令不如法者。於是奸猾專求牧宰之失,迫脅在位,橫於閭里;而長吏咸降心待之,貪縱如故。
□丙申,魏主如雲中。
□河西王 牧犍改元建平。〔此段原無,據朱雷 出土石刻及文書中北涼沮渠氏不見於史籍的年號考証擬補於本年。〕〈考異曰:後魏、北史 蒙遜傳、十六國 北涼錄云牧犍用承和年號,凡七年。今西域 吐魯番出土文書,有建平五年七月廿一日祠吏馬受屬、建平六年正月下田地縣召催諸軍到府文書、建平六年閏月張世容隨葬衣物疏,無干支紀年。朱雷謂建平在承和之後、承平之前,其論如下:其一,建平囗年按貲配生馬簿乃據文書兵曹下八幢符為屯兵值夜守水事之背面書寫,守水事文末僚佐押銜中有「典軍主簿嘉」、「五官洿」、「兵曹掾張預」、「史左法疆」等,見於義和三年兵曹條知治幢墼文書、義和囗年兵曹行罰部聵五人文書中。其中,除個別人者押銜有變更外,餘者皆未變更,表明夜守水事應是北涼 義和某年所下,斷定建平不得早於義和;其二,建平五年祠吏馬受屬乃據帳簿背面書寫,其正面書有「玄始十一年十一月五日酒囗馬受條呈」,此二件之馬受,應是同一人,其年代相距或不遠,故建平當晚於玄始,並在義和之後;其三,北涼自建元起,年號依序為玄始、承玄、義和、承和、承平,前四者之規律,偶數年號皆作「承囗」,若承平之前補入建平年號,則與北涼年號規律相符;其四,高僧傳 浮陀跋摩記「牧犍 承和五年歲次丁丑四月八日,即宋 元嘉十四年」,知承和行用至五年,故建平紀年當行用於承和五年至承平元年七年之間,唯不得確立建平五年與六年當於宋 元嘉何年。其徒柳洪亮謂宋 元嘉十九年閏五月,此年當即建平六年閏月,改元當在承和五年四月以後,即今年丁丑年也。按朱、柳二說為是,今從之。〉
□秋,七月,戊子,魏 永昌王 健等討山胡 白龍餘黨於西河,〔「王」字原無,據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一百二十三補。〕滅之。
□八月,甲辰,魏主如河西。九月,甲申,還平城。〔「還平城」原作「還宮」,據通鑑體例改。〕
□丁酉,魏主遣使者拜吐谷渾王 慕利延為鎮西大將軍、儀同三司,改封西平王。
□冬,十月,癸卯,魏主如雲中;十一月,壬申,還平城。〔「還平城」原作「還宮」,據通鑑體例改。〕
□魏主復遣散騎侍郎董琬、高明等多齎金帛使西域,招撫九國。琬等至烏孫,其王甚喜,曰:「破洛那、者舌二國皆欲稱臣致貢於魏,但無路自致耳,今使君宜過撫之。」乃遣導譯送琬詣破落那,明詣者舌。旁國聞之,爭遣使者隨琬等入貢,凡十六國,自是每歲朝貢不絕。
□魏主以其妹武威公主妻河西王 牧犍,河西王遣宋繇奉表詣平城謝,且問其母及公主所宜稱。魏主使群臣議之,皆曰:「母以子貴,妻從夫爵。牧犍母宜稱河西國太后,公主於其國稱王后,於京師則稱公主。」魏主從之。
初,牧犍娶涼武昭王之女,及魏公主至,李氏與其母尹氏遷居酒泉。頃之,李氏卒,尹氏撫之,不哭,曰:「汝國破家亡,今死晚矣。」牧犍之弟無諱鎮酒泉,謂尹氏曰:「后諸孫在伊吾,后欲就之乎?」尹氏未測其意,紿之曰:「吾子孫漂蕩,託身異域;餘生無幾,當死此,不復為氈裘之鬼也。」未幾,潛奔伊吾。無諱遣騎追及之,尹氏謂追騎曰:「沮渠酒泉許吾歸北,何為復追!汝取吾首以往,吾不復還矣。」追騎不敢逼,引還。尹氏卒於伊吾。
牧犍遣將軍沮渠旁周入貢于魏,魏主遣侍中古弼、尚書李順賜其侍臣衣服,并徵世子封壇入侍。是歲,牧犍遣封壇如魏,亦遣使詣建康,獻雜書及敦煌 趙所撰甲寅元曆,并求雜書數十種,帝皆與之。
李順自河西還,魏主問之曰:「卿往年言取涼州之策,朕以東方有事,未遑也。今和龍己平,吾欲即以此年西征,可乎?」對曰:「臣疇昔所言,以今觀之,私謂不謬。然國家戎車屢動,士馬疲勞,西征之義,請俟他年。」魏主乃止。
元嘉十五年(戊寅、紀元二九五五年)北涼哀王建平二年、北魏太武帝太延四年
□春,二月,丁未,以吐谷渾王 慕利延為都督西秦、河、沙三州諸軍事、〔「三」原作「二」,據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一百二十三改。通鑑紀事本末卷二十四亦誤作「二」。〕鎮西大將軍、西秦、河二州刺史、隴西王。
□三月,〔「三」原作「二」,據魏書 世祖紀上、北史 魏本紀二、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一百二十三改。〕癸未,魏主詔罷沙門年五十以下者。
□初,燕王 弘至遼東,高麗王 璉遣使勞之曰:「龍城王 馮君,爰適野次,士馬勞乎?」弘慚怒,稱制讓之;高麗處之平郭,尋徙北豐。弘素侮高麗,政刑賞罰,猶如其國;高麗乃奪其侍人,取其太子王仁為質。弘怨高麗,遣使來上表求迎,帝遣使者王白駒等迎之,并令高麗資遣。高麗王不欲使弘南來,遣將孫漱、高仇等殺弘于北豐,并其子孫十餘人,謚弘曰昭成皇帝。白駒等率所領七千餘人掩討漱、仇,殺仇,生擒漱。高麗王以白駒等專殺,遣使執送之。帝以遠國,不欲違其意,下白駒等獄,已而原之。
□夏,四月,納故黃門侍郎殷淳女為太子劭妃。
□倭王 珍遣使入貢;己巳,以珍為安東將軍。〔此段原無,據宋書 文帝紀、倭國傳補。〕〈考異曰:宋書
倭傳作「珍」,梁書 倭傳作「彌」。按隸書「珍」古多作「珎」,與「彌」近似,故誤。〉
□五月,戊寅,魏大赦。
□丙申,魏主如五原;秋,七月,自五原北伐柔然。命樂平王 丕督十五將出東道,永昌王 健督十五將出西道,魏主自出中道。至浚稽山,復分中道為二:陳留王 崇從大澤向涿邪山,魏主從浚稽北向天山,西登白阜,不見柔然而還。時漠北大旱,無水草,人馬多死。
□冬,十一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十二月,丁巳,魏主至平城。
□豫章 雷次宗好學,隱居廬山。嘗徵為散騎侍郎,不就。是歲,以處士徵至建康,為開館於雞籠山,使聚徒教授。帝雅好藝文,使丹陽尹廬江 何尚之立玄學,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學,司徒參軍謝元立文學,并次宗儒學為四學。元,靈運之從祖弟也。帝數幸次宗學館,令次宗以巾褠侍講,資給甚厚。又除給事中,不就。久之,還廬山。
臣光曰:易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孔子曰:「辭達而已矣。」然則史者儒之一端,文者儒之餘事;至於老、莊虛無,固非所以為教也。夫學者所以求道;天下無二道,安有四學哉!
□帝性仁厚恭儉,勤於為政;守法而不峻,容物而不弛。百官皆久於其職,守宰以六期為斷;吏不苟免,民有所係。三十年間,四境之內,晏安無事,戶口蕃息;出租供徭,止於歲賦,晨出暮歸,自事而已。閭閻之內,講誦相聞;士敦操尚,鄉恥輕薄。江左風俗,於斯為美。後之言政治者,皆稱元嘉焉。
元嘉十六年(己卯、紀元二九五六年)北涼哀王建平三年、北魏太武帝太延五年
□春,正月,庚寅,司徒義康進位大將軍、領司徒,南兗州刺史、江夏王 義恭進位司空。
□魏主如定州。
□初,高祖遺詔,令諸子次第居荊州。臨川王 義慶在荊州八年,欲為之選代,其次應在南譙王 義宣。帝以義宣人才凡鄙,置不用;二月,己亥,以衡陽王 義季為都督荊、湘等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義季嘗春月出畋,有老父被苫而耕,左右斥之,老父曰:「盤于遊畋,古人所戒。今陽和布氣,一日不耕,民失其時,奈何以從禽之樂而驅斥老農也!」義季止馬曰:「賢者也!」命賜之食,辭曰:「大王不奪農時,則境內之民皆飽大王之食,老夫何敢獨受大王之賜乎!」義季問其名,不告而退。
□三月,魏 雍州刺史葛那寇上洛,上洛太守鐔長生棄郡走。
□辛未,魏主還平城。〔「還平城」原作「還宮」,據通鑑體例改。〕
□楊保宗與兄保顯自童亭奔魏。庚寅,魏主以保宗為都督隴西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秦州牧、武都王,鎮上邽,妻以公主;保顯為鎮西將軍、晉壽公。
□河西王 牧犍通於其嫂李氏,兄弟三人傳嬖之。李氏與牧犍之姊共毒魏公主,魏主遣解毒醫乘傳救之,得癒。魏主徵李氏,牧犍不遣,厚資給,使居酒泉。
魏每遣使者詣西域,常詔牧犍發導護送出流沙。使者自西域還,至武威,牧犍左右有告魏使者曰:「我君承蠕蠕可汗妄言云:『去歲魏天子自來伐我,士馬疫死,大敗而還;我擒其長弟樂平王 丕。』我君大喜,宣言於國。又聞可汗遣使告西域諸國,稱『魏已削弱,今天下唯我為強,若更有魏使,勿復供奉。』西域諸國頗有貳心。」使還,具以狀聞。魏主遣尚書賀多羅使涼州觀虛實,多羅還,亦言牧犍雖外修臣禮,內實乖悖。
魏主欲討之,以問崔浩。對曰:「牧犍逆心已露,不可不誅。官軍往年北伐,雖不克獲,實無所損。戰馬三十萬匹,計在道死傷不滿八千,常歲羸死亦不減萬匹。而遠方乘虛,遽謂衰耗不能復振。今出其不意,大軍猝至,彼必駭擾,不知所為,擒之必矣。」魏主曰:「善!吾意亦以為然。」於是大集公卿議於西堂。
弘農王 奚斤等三十餘人皆曰:「牧犍,西垂下國,雖心不純臣,然繼父位以來,職貢不乏。朝廷待以藩臣,妻以公主;今其罪惡未彰,宜加恕宥。國家新征蠕蠕,士馬疲弊,未可大舉。且聞其土地鹵瘠,難得水草,大軍既至,彼必嬰城固守。攻之不拔,野無所掠,此危道也。」
初,崔浩惡尚書李順,順使涼州凡十二返,魏主以為能。涼武宣王數與順遊宴,對其群下時為驕慢之語;恐順泄之,隨以金寶納於順懷,順亦為之隱。浩知之,密以白魏主,魏主未之信。及議伐涼州,順與尚書古弼皆曰:「自溫圉水以西至姑臧,地皆枯石,絕無水草。彼人言,姑臧城南天梯山上,冬有積雪,深至丈餘,春夏消釋,下流成川,居民引以溉灌。彼聞軍至,決此渠口,水必乏絕。環城百里之內,地不生草,人馬飢渴,難以久留。斤等之議是也。」魏主乃命浩與斤等相詰難。眾無復他言,但云「彼無水草」。浩曰:「漢書 地理志稱『涼州之畜為天下饒』,若無水草,畜何以蕃?又,漢人終不於無水草之地築城郭,建郡縣也。且雪之消釋,僅能斂塵,何得通渠引漕,溉灌數百萬頃乎!〔「引漕」「數百萬頃」六字原無,據嚴衍 資治通鑑補卷一百二十三引魏書 崔浩傳、北史 崔浩傳補。〕此言大為欺誣矣。」李順曰:「耳聞不如目見,吾嘗目見,何可共辯?」浩曰:「汝受人金錢,欲為之遊說,謂我目不見便可欺耶!」魏主隱聽,〔「魏主」原作「帝」,今改之;下同。〕聞之,乃出見斤等,辭色嚴厲,群臣不敢復言,唯唯而已。
群臣既出,振威將軍代人伊馛言於魏主曰:「涼州若果無水草,彼何以為國?眾議皆不可用,宜從浩言。」魏主善之。
夏,五月,丁丑,魏主治兵於西郊;六月,甲辰,發平城。使侍中宜都王 穆壽輔太子晃監國,決留臺事,內外聽焉。又使大將軍長樂王 嵇敬、〔「嵇敬」原作「稽敬」。胡注:「『稽敬』,北史作『嵇敬』,當從之。魏書 官氏志:北方諸姓,紇奚氏改為嵇氏。」通鑑紀事本末卷十八亦作「嵇敬」,據改。〕輔國大將軍建寧王 崇將二萬人屯漠南以備柔然。命公卿為書以讓河西王 牧犍,數其十二罪,且曰:「若親率群臣委贄遠迎,謁拜馬首,上策也。六軍既臨,面縛輿櫬,其次也。若守迷窮城,不時悛悟,身死族滅,為世大戮。宜思厥中,自求多福!」
□己酉,改封隴西王 吐谷渾慕利延為河南王。
□魏主自雲中濟河;秋,七月,己巳,至上郡 屬國城。壬午,留輜重,部分諸軍,使撫軍大將軍永昌王 健、尚書令劉潔與常山王 素為前鋒,兩道並進;驃騎大將軍樂平王 丕、太宰陽平王 杜超為後繼;以平西將軍源賀為嚮導。
魏主問賀以取涼州方略,對曰:「姑臧城旁有四部鮮卑,皆臣祖父舊民,臣願處軍前,宣國威信,示以禍福,必相率歸命。外援既服,然後取其孤城,如反掌耳。」魏主曰:「善!」
八月,甲午,永昌王 健獲河西畜產二十餘萬。
河西王 牧犍聞有魏師,驚曰:「何為乃爾!」用左丞姚定國計,不肯出迎,求救於柔然。遣其弟征南大將軍董來將兵萬餘人出戰於城南,望風奔潰。劉潔用卜者言,以為日辰不利,斂兵不追,董來遂得入城。魏主由是怒之。
丙申,魏主至姑臧,遣使諭牧犍令出降。牧犍聞柔然欲入魏邊為寇,冀幸魏主東還,遂嬰城固守;其兄子祖踰城出降,魏主具知其情,乃分軍圍之。源賀引兵招慰諸部下三萬餘落,故魏主得專攻姑臧,無復外慮。
魏主見姑臧城外水草豐饒,由是恨李順,謂崔浩曰:「卿之昔言,今果驗矣。」對曰:「臣之言不敢不實,類皆如此。」
魏主之將伐涼州也,太子晃亦以為疑。至是,魏主賜太子詔曰:「姑臧城東西門外,涌泉合於城北,其大如河。自餘溝渠流入漠中,其間乃無燥地。故有此敕,以釋汝疑。」
□庚子,立皇子鑠為南平王。
□九月,丙戌,河西王 牧犍兄子萬年率所領降魏。〈考異曰:宋書 氐胡傳曰:「茂虔兄子萬年為虜內應,〔「虔」原訛「虎」,據下文改。〕茂虔見執。」今從後魏書。〉姑臧城潰,牧犍率其文武五千人面縛請降;魏主釋其縛而禮之。收其城內戶口二十餘萬,倉庫珍寶不可勝計。使張掖王 禿髮保周、龍驤將軍穆羆、〔「龍驤」原作「龍騎」,「穆羆」原作「穆罷」,據魏書
世祖紀上、北史 魏本紀二、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一百二十三改。〕安遠將軍源賀分徇諸郡,雜胡降者又數十萬。
初,牧犍以其弟無諱為沙州刺史、都督建康以西諸軍事、領酒泉太守,宜得為秦州刺史、都督丹嶺以西諸軍事、領張掖太守,安周為樂都太守,〈考異曰:宋書「宜得」作「儀德」,「安周」作「從子豐周」,今從後魏書。〉從弟唐兒為敦煌太守。及姑臧破,魏主遣鎮南將軍代人奚眷擊張掖,鎮北將軍封沓擊樂都;宜得燒倉庫,西奔酒泉,安周南奔吐谷渾,封沓掠數千戶而還。奚眷進攻酒泉,無諱、宜得收遺民奔晉昌,遂就唐兒於敦煌。魏主使弋陽公 元絜守酒泉,〔「絜」字下原有二格墨釘。〕及武威、張掖皆置將守之。
魏主置酒姑臧,謂群臣曰:「崔公智略有餘,吾不復以為奇。伊馛弓馬之士,而所見乃與崔公同,此深可奇也!」馛善射,能曳牛却行,走及奔馬,而性忠謹,故魏主特愛之。
魏主之西伐也,穆壽送至河上,魏主敕之曰:「吳提與牧犍相結素深,聞朕討牧犍,吳提必犯塞,朕故留壯兵肥馬,使卿輔佐太子。〔「太」原作「天」,據魏書 穆崇傳、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一百二十三改。〕收田既畢,即發兵詣漠南,分伏要害以待虜至,引使深入,然後擊之,無不克矣。涼州路遠,朕不得救,卿勿違朕言!」壽頓首受命。壽雅信中書博士公孫質,以為謀主。壽、質皆信卜筮,以為柔然必不來,不為之備。質,軌之弟也。
柔然 敕連可汗聞魏主向姑臧,乘虛入寇,留其兄乞列歸與魏將嵇敬、建寧王 崇相拒於北鎮,〔「魏將」二字原無,據嚴衍 資治通鑑補卷一百二十三補。〕自率精騎深入,至善無 七介山,平城大駭,民爭走中城。穆壽不知所為,欲塞西郭門,請太子避保南山,竇太后不聽而止。遣司空長孫道生、征北大將軍張黎拒之於吐頹山。會嵇敬、建寧王 崇擊破乞列歸於陰山之北,擒之,并其伯父他吾無 鹿胡及將帥五百人,斬首萬餘級。敕連聞之,遁去,追至漠南而還。
冬,十月,辛酉,魏主東還,留樂平王 丕及征西將軍賀多羅鎮涼州,徙沮渠牧犍宗族及吏民三萬戶于平城。〈考異曰:十六國春秋鈔云「十萬戶」,今從後魏書。〉
□癸亥,禿髮保周率諸部鮮卑據張掖叛魏。
□十二月,乙亥,太子劭加元服,大赦。劭美鬢眉,好讀書,便弓馬,喜延賓客;意之所欲,帝必從之,東宮置兵與羽林等。
□壬午,魏主至平城,以柔然入寇,無大失亡,故穆壽等得不誅。魏主猶以妹婿待沮渠牧犍,授征西大將軍、河西王如故。〔「授」字原無。章校:「孔本『征』上有『拜』字。」此據魏書 沮渠蒙遜傳補。〕牧犍母卒,葬以太妃禮;武宣王置守塚三十家。
涼州自張氏以來,號為多士。沮渠牧犍尤喜文學,以敦煌 闞駰為姑臧太守,張湛為兵部尚書,劉昞為國師,〔「為國師」三字原無,據魏書 劉昞傳補。〕索敞、陰興為國師助教,金城 宋欽為世子洗馬,趙柔為金部郎,廣平 程駿、駿從弟弘為世子侍講。魏主克涼州,皆禮而用之,以闞駰、劉昞為樂平王 丕從事中郎。安定 胡叟,少有俊才,往從牧犍,牧犍不甚重之,叟謂程弘曰:「貴主居僻陋之國而淫名僭禮,以小事大而心不純壹,外慕仁義而實無道德,〔「德」字下有一墨釘。〕其亡可翹足待也。吾將擇木,先集于魏;與子暫違,非久闊也。」遂適魏。歲餘而牧犍敗。魏主以叟為先識,拜虎威將軍,賜爵始復男。河內 常爽,世寓涼州,不受禮命,魏主以為宣威將軍。河西右相宋繇從魏主至平城而卒。
魏主以索敞為中書博士。時魏朝方尚武功,貴遊子弟不以講學為意。敞為博士十餘年,勤於誘導,肅而有禮,貴遊皆嚴憚之,多所成立,前後顯達至尚書、牧守者數十人。常爽置館於溫水之右,教授七百餘人;爽立賞罰之科,弟子事之如嚴君。由是魏之儒風始振。高允每稱爽訓勵有方,曰:「文翁柔勝,先生剛克,立教雖殊,成人一也。」
陳留 江強,寓居涼州,獻經、史、諸子千餘卷及書法,亦拜中書博士。魏主命崔浩監祕書事,綜理史職;以中書侍郎高允、散騎侍郎張偉參典著作。浩啟稱:「陰仲達、段承根,涼土美才,請同修國史。」皆除著作郎。仲逵,武威人;承根,暉之子也。
浩集諸曆家,考校漢元以來日月薄食、五星行度,并譏前史之失,別為魏曆,以示高允。允曰:「漢元年,十月,五星聚東井,此乃曆術之淺事;今譏漢史而不覺此謬,恐後人之譏今猶今之譏古也。」浩曰:「所謬云何?」允曰:「按星傳:『太白、辰星常附日而行。』十月,日旦在尾、箕,〔「旦」字原無,據北史 崔浩傳補。〕昏沒於申南,而東井方出於寅北,二星何得背日而行?是史官欲神其事,不復推之於理也。」浩曰:「天文欲為變者,何所不可耶?」允曰:「此不可以空言爭,宜更審之。」坐者咸怪允之言,唯東宮少傅游雅曰:「高君精於曆數,當不虛也。」後歲餘,浩謂允曰:「先所論者,本不經心;乃更考究,果如君言。五星乃以前三月聚東井,非十月也。」眾乃嘆服。允雖明曆,初不推步及為人論說,唯游雅知之。雅數以災異問允,允曰:「陰陽災異,知之甚難;既已知之,復恐漏泄,不如不知也。天下妙理至多,何遽問此!」雅乃止。魏主問允:「為政何先?」時魏多封禁良田,允曰:「臣少賤,唯知農事;若國家廣田積穀,公私有備,則饑饉不足憂矣。」魏主乃命悉除田禁以賦百姓。
□吐谷渾王 慕利延聞魏克涼州,大懼,率眾西遁,踰沙漠。魏主以其兄慕璝有擒赫連定之功,遣使撫諭之,慕利延乃還故地。
□氐王 楊難當將兵數萬寇魏 上邽,秦州人多應之。東平 呂羅漢說鎮將拓跋意頭曰:「難當眾盛,今不出戰,示之以弱,眾情離沮,不可守也。」意頭遣羅漢將精騎千餘出衝難當陣,所向披靡,殺其左右騎八人,難當大驚。會魏主以璽書責讓難當,難當引還仇池。
□南豐太妃 司馬氏卒,故營陽王之后也。
□趙廣、張尋等復謀反,伏誅。
元嘉十七年(庚辰、紀元二九五七年)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元年
□春,正月,己酉,沮渠無諱寇魏 酒泉,元絜輕之,出城與語;壬子,無諱執絜以圍酒泉。
□二月,魏假通直常侍邢穎來聘。
□三月,沮渠無諱拔酒泉。
□夏,四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庚辰,沮渠無諱寇魏 張掖,禿髮保周屯刪丹;丙戌,魏主遣撫軍大將軍永昌王 健督諸將討之。
□司徒義康專總朝權。帝羸疾積年,心勞輒發,屢至危殆;義康盡心營奉,藥食非口所親嘗不進,或連夕不寐;內外眾事皆專決施行。性好吏職,糾剔文案,莫不精盡。帝由是多委以事,凡所陳奏,入無不可;方伯以下,並令義康選用,生殺大事,或以錄命斷之。勢傾遠近,朝野輻湊,每旦府門常有車數百乘,義康傾身引接,未嘗懈倦。復能強記,耳目所經,終身不忘,好於稠人廣席,標題所憶以示聰明。士之幹練者,多被意遇。嘗謂劉湛曰:「王敬弘、王球之屬,竟何所堪!坐取富貴,復那可解!」然素無學術,不識大體,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府僚無施及忤旨者乃斥為臺官。自謂兄弟至親,不復存君臣形跡,率心而行,曾無猜防。私置僮六千餘人,不以言臺,四方獻饋,皆以上品薦義康而以次者供御;帝嘗冬月噉甘,嘆其形味並劣。義康曰:「今年甘殊有佳者。」遣人還東府取甘,大供御者三寸。
領軍劉湛與僕射殷景仁有隙,湛欲倚義康之重以傾之。義康權勢已盛,湛愈推崇之,無復人臣之禮,帝浸不能平。湛初入朝,帝恩禮甚厚。湛善論治道,諳前代故事,敘致銓理,聽者忘疲。每入雲龍門,御者即解駕,左右及羽儀隨意分散,不夕不出,以此為常。及晚節驅煽義康,帝意雖內離而接遇不改,嘗謂所親曰:「劉班初自西還,吾與語,常視日早晚,慮其將去;比入,吾亦視日早晚,苦其不去。」
殷景仁密言於帝曰:「相王權重,非社稷計,宜少加裁抑。」帝陰然之。
司徒左長史劉斌,湛之宗也;大將軍從事中郎王履,謐之孫也;及主簿劉敬文,祭酒魯郡 孔胤秀,皆以傾諂有寵於義康;見帝多疾,皆謂「宮車一日晏駕,宜立長君。」帝嘗疾篤,使義康具顧命詔,義康還省,流涕以告湛及景仁。湛曰:「天下艱難,詎是幼主所御!」義康、景仁並不答。〈考異曰:南史以為義康有此言,湛、景仁並不答。按義康雖不識大體,豈敢自為此言!湛常欲推崇義康,豈肯聞而不答!今從宋書及宋略。〉而胤秀等輒就尚書儀曹索晉 咸康末立康帝舊事,〔「儀曹」原作「議曹」。胡注:「『議曹』,南史作『儀曹』,當從之。曹魏置二十三郎,儀曹其一也。」此據胡注改。〕義康不知也;及帝疾瘳,微聞之。而斌等密謀,欲使大業終歸義康,遂邀結朋黨,伺察禁省,有不與己同者,必百方構陷之,又采拾景仁短長,或虛造異同以告湛。自是主、相之勢分矣。
義康欲以劉斌為丹陽尹,言次,啟帝陳其家貧。言未卒,帝曰:「以為吳郡。」後會稽太守羊玄保求還,義康又欲以斌代之,啟帝曰:「羊玄保欲還,不審以誰為會稽?」帝時未有所擬,倉猝曰:「我已用王鴻。」自去年秋,帝不復往東府。
五月,癸巳,劉湛遭母憂去職。〈考異曰:南史云:「湛伏甲於室,以俟上臨弔,謀又泄,竟弗之幸。」宋書無此事。按湛若謀泄,當即伏誅,豈得尚延半歲!今從宋書。〉湛自知罪釁已彰,無復全地,謂所親曰:「今年必敗。常日正賴口舌爭之,故得推遷耳;今既窮毒,無復此望,禍至其能久乎!」
□乙巳,沮渠無諱復圍張掖,不克,退保臨松。魏主不復加討,但以詔諭之。
□六月,丁丑,魏皇孫濬生,大赦,改元太平真君,取寇謙之 神書云「輔佐北方太平真君」故也。
□太子劭詣京口拜京陵,司徒義康、竟陵王 誕等並從,南兗州刺史、江夏王 義恭自江都會之。
□秋,七月,己丑,魏 永昌王 健擊破禿髮保周于番禾;保周走,遣安南將軍尉眷追之。
□丙申,魏太后竇氏殂。
□壬子,皇后袁氏殂。
□癸丑,禿髮保周窮迫自殺。
□八月,甲申,沮渠無諱使其中尉梁偉詣魏 永昌王 健請降,歸酒泉郡及所虜將士元絜等。魏主使尉眷留鎮涼州。〔此段原與上段連文,據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一百二十三分為二段。〕
□徐、兗、青、冀四州大水,遣使振恤。〔此段原無,據宋書 文帝傳、南史
宋本紀二補。〕
□九月,壬子,葬元皇后于長寧陵。〔「于長寧陵」四字原無,據宋書 文帝紀、南史 宋本紀二補。〕
□帝以司徒彭城王 義康嫌隙已著,將成禍亂,冬,十月,戊午,〔「戊午」原作「戊申」,據宋書 文帝紀、南史 宋本紀二改。〕收劉湛付廷尉,下詔暴其罪惡,就獄誅之,并誅其子黯、亮、儼及其黨劉斌、劉敬文、孔胤秀等八人,徙尚書庫部郎何默子等五人於廣州,因大赦。是日,敕義康入宿,留止中書省。其夕,分收湛等;青州刺史杜驥勒兵殿內以備非常,遣人宣旨告義康以湛等罪狀。義康上表遜位,詔以義康為江州刺史,侍中、大將軍如故,出鎮豫章。
初,殷景仁臥疾五年,雖不見帝,而密函去來,日以十數,朝政大小,必以諮之;影跡周密,莫有窺其際者。收湛之日,景仁使拂拭衣冠,左右皆不曉其意。其夜,帝出華林園 延賢堂,召景仁。景仁猶稱腳疾,以小牀輿就坐;誅討處分,一皆委之。
初,檀道濟薦吳興 沈慶之忠謹曉兵,帝使領隊防東掖門。劉湛為領軍,嘗謂之曰:「卿在省歲久,比當相論。」慶之正色曰:「下官在省十年,自應得轉,不復以此仰累!」收湛之夕,帝開門召慶之,慶之戎服縛袴而入,帝曰:「卿何意乃爾急裝?」慶之曰:「夜半喚隊主,不容緩服。」帝遣慶之收劉斌,殺之。
驍騎將軍徐湛之,逵之之子也,與義康尤親厚,帝深銜之。義康敗,湛之被收,罪當死。其母會稽公主,於兄弟為長嫡,素為帝所禮,家事大小,必諮而後行。高祖微時,嘗自於新洲伐荻,有衲布衫襖,臧皇后手所作也;既貴,以付公主曰:「後世有驕奢不節者,〔「者」字原無。章校:「孔本『節』下有『者』字;張校同。」宋校:「本末 彭城王專政條『節』下有『者』字,宋書及南史 徐湛之傳亦均有『者』字,是也。他宋本均脫,孔本有。」此據二校補。〕可以此衣示之。」至是,公主入宮見帝,號哭,不復施臣妾之禮,以錦囊盛衲衣擲地曰:「汝家本貧賤,此是我母為汝父所作;今日得一飽餐,遽欲殺我兒耶!」帝乃赦之。〔此段下原有空格,據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一百二十三與下段合為連文。〕
吏部尚書王球,履之叔父也,以簡淡有美名,為帝所重。履性進利,深結義康及湛;球屢誡之,不從。誅湛之夕,履徒跣告球,球命左右為取履,先溫酒與之,謂曰:「常日語汝云何?」履怖懼不得答,球徐曰:「阿父在,汝亦何憂!」帝以球故,履得免死,廢於家。
義康方用事,人爭求親暱,唯司徒主簿江湛早能自疏,求出為武陵內史。檀道濟嘗為其子求婚於湛,湛固辭,道濟因義康以請之,湛拒之愈堅。故不染於二公之難。帝聞而嘉之。湛,夷之子也。
彭城王 義康停省十餘日,見帝奉辭,便下渚;帝唯對之慟哭,餘無所言。帝遣沙門慧琳視之,義康曰:「弟子有還理否?」慧琳曰:「恨公不讀數百卷書!」
初,吳興太守謝述,裕之弟也。累佐義康,數有規益;早卒。義康將南,嘆曰:「昔謝述惟勸吾退,劉班惟勸吾進;今班存而述死,其敗也宜哉!」帝亦曰:「謝述若存,義康必不至此!」
以征虜司馬蕭斌為義康諮議參軍,領豫章太守,事無大小,皆以委之。斌,摹之之子也。使龍驤將軍蕭承之將兵防守。義康左右愛念者,並聽隨從;資俸優厚,信賜相係,朝廷大事皆報示之。
久之,帝就會稽公主宴集,甚懽;主起,再拜叩頭,悲不自勝。帝不曉其意,自起扶之。主曰:「車子歲暮必不為陛下所容,今特請其命。」因慟哭,帝亦流涕,指蔣山曰:「必無此慮。若違今誓,便是負初寧陵。」即封所飲酒賜義康,并書曰:「會稽姊飲宴憶弟,所餘酒今封送。」故終主之身,義康得無恙。
臣光曰:文帝之於義康,友愛之情,其始非不隆也;終於失兄弟之歡,虧君臣之義。跡其亂階,正由劉湛權利之心無有厭已。詩云:「貪人敗類。」其是之謂乎!
□徵南兗州刺史江夏王 義恭為司徒、錄尚書事。戊寅,以臨川王 義慶為南兗州刺史;殷景仁為揚州刺史,僕射、吏部尚書如故。義恭懲彭城之敗,雖為總錄,奉行文書而已,帝乃安之。帝年給相府錢二千萬,他物稱此;而義恭性奢,用常不足,帝又別給錢,年至千萬。
□十一月,丁亥,魏主如山北。
□殷景仁既拜揚州,羸疾遂篤,帝為之敕西州道上不得有車聲;癸丑,卒。
十二月,癸亥,以光祿大夫王球為僕射。戊辰,以始興王 濬為揚州刺史。時濬尚幼,州事悉委後軍長史范曄、主簿沈璞。曄,泰之子;璞,林子之子也。曄尋遷左衛將軍,以吏部郎沈演之為右衛將軍,對掌禁旅;又以庾炳之為吏部郎,俱參機密。演之,勁之曾孫也。
曄有俊才,而薄情淺行,數犯名教,為士流所鄙。性躁競,自謂才用不盡,常怏怏不得志。吏部尚書何尚之言於帝曰:「范曄志趨異常,請出為廣州刺史;若在內釁成,不得不加鈇鉞,鈇鉞亟行,非國家之美也。」帝曰:「始誅劉湛,復遷范曄,人將謂卿等不能容才,朕信受讒言;但共知其如此,無能為害也。」
□魏主還平城。〔此段原無,據魏書 世祖紀下、北史
魏本紀二補。〕
□是歲,魏寧南將軍王慧龍卒,呂玄伯留守其墓,終身不去。
□魏主欲以伊馛為尚書,封郡公,馛辭曰:「尚書務殷,公爵至重,非臣年少愚近所宜膺受。」魏主問其所欲,對曰:「中、祕二省多諸文士,若恩矜不已,〔「矜」字下有一墨釘。〕請參其次。」魏主善之,以為中護軍將軍、祕書監。
□大秦王 楊難當復稱武都王。
元嘉十八年(辛巳、紀元二九五八年)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二年、北涼沮渠無諱建平五年
□春,正月,癸卯,魏以沮渠無諱為征西大將軍、涼州牧、酒泉王。
□彭城王 義康至豫章,辭刺史,甲辰,以義康都督江、交、廣三州諸軍事。前龍驤參軍巴東 扶令育詣闕上表,稱:「昔袁盎諫漢文帝曰:『淮南王若道路遇霜露死,陛下有殺弟之名。』文帝不用,追悔無及。彭城王 義康,先朝之愛子,陛下之次弟,若有迷謬之愆,正可數之以善惡,導之以義方,奈何信疑似之嫌,一旦黜削,遠送南垂!草萊黔首,皆為陛下痛之。廬陵往事,足為龜鑑。恐義康年窮命盡,奄忽于南,臣雖微賤,竊為陛下羞之。陛下徒知惡枝之宜伐,豈知伐枝之傷樹!伏願亟召義康返于京甸,兄弟協和,君臣輯睦,則四海之望塞,多言之路絕矣。何必司徒公、揚州牧然後可以置彭城王哉!若臣所言於國為非,請伏重誅以謝陛下。」表奏,即收付建康獄,賜死。
裴子野論曰:夫在上為善,若雲行雨施,萬物受其賜;及其惡也,若天裂地震,萬物所驚駭,其誰弗知,其誰弗見!豈戮一人之身,鉗一夫之口,所能攘逃,〔「攘」原作「禳」,據通鑑紀事本末卷十九、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一百二十三改。〕所能弭滅哉?是皆不勝其忿怒而有增於疾疹也。以太祖之含弘,尚掩耳於彭城之戮;自斯以後,誰易由言!有宋累葉,罕聞直諒,豈骨鯁之氣,俗愧前古?抑時王刑政使之然乎?張約隕於權臣,扶育斃於哲后,宋之鼎鑊,吁,可畏哉!
□魏 新興王 俊荒淫不法,三月,庚戌,降爵為公。俊母先得罪死,俊積怨望,有逆謀;事覺,賜死。
□辛亥,魏賜郁久閭乞列歸爵為朔方王,沮渠萬年為張掖王。
□夏,四月,沮渠唐兒叛沮渠無諱;無諱留從弟天周守酒泉,與弟宜得引兵擊唐兒,唐兒敗死。魏以無諱終為邊患,庚辰,遣鎮南將軍奚眷擊酒泉。
□秋,八月,辛亥,魏遣散騎侍郎張偉來聘。
□九月,戊戌,魏 永昌王 健卒。
□冬,十一月,戊子,王球卒。己亥,以丹陽尹孟顗為尚書僕射。
□酒泉城中食盡,萬餘口皆餓死,沮渠天周殺妻以食戰士。庚子,魏 奚眷拔酒泉,獲天周,送平城,殺之。沮渠無諱乏食,且畏魏兵之盛,乃謀西度流沙,遣其弟安周西擊鄯善。鄯善王欲降,會魏使者至,勸令拒守;安周不能克,退保東城。
□氐王 楊難當傾國入寇,謀據蜀土,遣其建忠將軍苻沖出東洛以禦梁州兵;梁、秦二州刺史劉真道擊沖,斬之。真道,懷敬之子也。難當攻拔葭萌,獲晉壽太守申坦,遂圍涪城;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劉道錫嬰城固守,難當攻之十餘日,不克,乃還。道錫,道產之弟也。十二月,癸亥,詔龍驤將軍裴方明等率甲士三千人,又發荊、雍二州兵以討難當,〈考異曰:氐胡傳作「十九年正月,遣方明等。」今從帝紀。〉皆受劉真道節度。
□晉寧太守爨松子反,寧州刺史徐循討平之。
□天門蠻 田向求等反,破漊中;荊州刺史衡陽王 義季遣行參軍曹孫念討破之。
□魏 寇謙之言於魏主曰:「今陛下以真君御世,建靜輪天宮之法,開古以來,未之有也。應登受符書以彰聖德。」魏主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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