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國志卷之十三
后妃傳
太祖述律皇后
太祖皇帝后述律氏,本國契丹人也。勇決多權變,太祖行兵御在眾,后嘗預其謀。太祖嘗度磧擊党項,留后守其帳。黃頭、臭泊二室韋乘虛合兵掠之,后知之,勒兵以待其至,奮擊,大破之。由是名震諸夷。
后有母有姑,皆踞榻受其拜,曰:「吾惟拜天,不拜人也。」
晉王方經營河北,欲結契丹為援,常以叔父事太祖,以叔母事后。
劉守光末年衰困,遣參軍韓延徽求援,太祖怒其不拜,留之,使牧馬于野。后言于太祖曰:「延徽能守節不屈,此今之賢者,奈何辱以牧圉?宜禮用之。」太祖召延徽語,悅之,用為謀主,後為名相。
吳王遣使遺太祖以猛火油,曰:「攻城以油然火,焚樓櫓,敵以水沃之,火愈熾。」太祖大喜,即選騎三(二)萬,欲攻幽州。后哂之曰:「豈有試油而攻一國乎?」因指帳前樹,謂太祖曰:「此樹無皮可以生乎?」太祖曰:「不可」。后曰:「幽州城亦猶是耳。吾但以三千騎伏其傍,掠其四野,使城中無食,不過數年,城自困矣,何必如此躁動輕舉?萬一不勝,為中國笑,吾部落亦解體矣。」太祖乃止。
太祖之崩也,后屢欲以身為殉,諸子泣告,惟截其右腕,置太祖柩中,朝野因號為「斷腕太后」,上京置義節寺,立斷腕樓,且為樹碑。
先是,后任智用權,立中子德光,在其國稱太后。左右有桀黠者,后輒謂曰:「為我達語於先帝。」至墓所,即殺之。前後所殺以百數。最後,平州人趙思溫當往,思溫不行,太后曰:「汝事先帝親近,何為不行?」對曰:「親近莫如后,后行,臣則繼之。」太后曰:「吾非不欲從先帝於地下,顧諸子幼弱,國家無主,不得往耳。」乃斷一腕,置墓中,思溫亦得免。
太宗與晉帝搆怨,帝用兵連年,中國疲弊,契丹人畜亦多死,國人厭苦之。太后謂太宗曰:「使漢人為胡主,可乎?」曰:「不可。」太后曰:「然則何故欲為漢主?」曰:「石氏負恩不可容。」太后曰:「汝今雖得漢地,不能居也,萬一蹉跌,悔何所及?」又曰:「漢兒何得一餉眠?自古但聞漢和番,不聞番和漢,漢兒果能回意,我亦何惜與和?」其後晉復來請和,卑辭謝過,晉疑其語忿,謂無和意,乃止。
太宗自大梁回師,崩於欒城(鎮城),諸將奉東丹王 突欲之子兀欲為帝。太宗喪至國,太后不哭,曰:「待諸部寧一如故,則葬汝矣。」
先是,太祖崩於渤海,太后殺諸將數百人。太宗崩,諸將懼死,乃謀奉兀欲勒兵北歸,太后聞之大怒,發兵拒之,兀欲以偉王為先鋒,相遇於石橋。李彥韜本從晉主北遷,是時隸太后麾下,為排陣使,迎降於偉王,太后兵由是大敗。兀欲幽述律太后於太祖墓側,居之沒打河。
太宗蕭皇后
太宗皇后蕭氏,涿州人,遼興節度使蕭延思之女也。契丹所貴惟耶律與蕭二姓,后一入宮,正位椒房,凡后族皆以蕭為氏。后之生也,有異於常,及長聰慧,美姿容,帝甚寵敬之。生二子,長曰述律,後為穆宗,述軋篡弒之時,眾所擁立;次曰蒙兀。太宗南入大梁,述律后專秉國事,后無所預,弟蕭翰性殘忍,后每戒其多殺。太宗崩於欒城(鎮城),后時在國。後崩,與帝合喪;暨穆宗即位,立陵寢廟,建碑頌德。
世宗甄皇后
世宗皇后甄氏,漢地人,後唐 潞王時為宮人。世宗從太宗南入大梁,得之宮中。時后年四十一歲,世宗幸之,生六子,長曰明記,後即位為景宗;次曰平王、荊王、吳王、寧王、河間王。世宗既登位,冊為皇后。后少而端重,風神閑雅;暨正椒宮,繩治有法。自太祖、太宗連年戰爭,驅馳戎馬,曾無寧歲,至帝嗣位,為部族所推而神志昏惰,國人至以「睡王」目之。后性嚴明,宮庭之內不干以毫髮私。中朝喪亂,劉知遠、郭威代興,自稱為帝。帝承強盛之餘,憒憒無立志。后與參帷幄,密贊大謀,然奄奄歲時,既而有火神淀之弒,后并害焉。其後,后之子明記復為部眾推立。葬于毉巫閭山,立陵其側,建廟樹碑。碑文,翰林學士李昞所撰。
穆宗蕭皇后
穆宗皇后蕭氏,幽州 厭次人,父知璠,內供奉翰林承旨。后初產之日,有雲氣馥郁久之。幼有儀觀,進趨軌則,帝居藩時納為妃。暨即位,后正中宮。是時,契丹繼代恬安,兵勢少弱,中朝藩鎮如南唐、北漢及李守貞之類,皆用蠟丸帛書求援以為強,帝不能甚應之。后性柔婉,不能規正,黑山之弒,帝酗忍罹禍焉。后無子,眾共推立明記,是為景宗。
景宗蕭皇后
景宗皇后蕭氏,名燕燕,侍中、守尚書令蕭守興之女也。或以燕燕為北宰相蕭思溫女。見仁宗實錄。景宗自幼年遭火神淀之亂,世宗與后同時遇害,帝藏積薪中,因此嬰疾;及即位,國事皆燕燕決之。蕭守興以后父超封魏王,共決大政。景宗崩,后領國事,自稱太后。凡四子,長名隆緒,即聖宗;次名隆慶,番名菩薩奴,封秦晉王;次名隆裕,番(次)名高七,封齊國王;次名鄭哥,八月而夭。女三人,長曰燕哥,適后弟北宰相留住哥,署駙馬都尉;次曰長壽奴,適后侄東京留守悖野;次曰延壽奴,適悖野母弟肯頭。延壽奴出獵,為鹿所觸死,后即縊殺肯頭以殉葬。后有姊二人,長適齊王,王死,自稱齊妃,領兵三萬屯西鄙驢駒兒河,嘗閱馬,見番奴撻覽阿鉢姿貌甚美,因召侍帳(宮)中,后聞之,縶撻覽阿鉢,抶以沙囊四百而離之。踰年,齊妃請於后,願以為夫,后許之,使西捍(得)韃靼,盡降之。因謀率其眾奔骨歷札國,結兵以纂后,后知之,遂奪其兵,命領幽州。次適趙王,王死,趙妃因會飲毒后,為婢所發,后酖殺之。后天性忮忍,陰毒嗜殺,神機智略,善馭左右,大臣多得其死力。
統和年間,舉國南征,后親跨馬行陣,與幼帝提兵初趣威虜軍、順安軍,東趣保州。又與幼帝及統軍順國王 撻覽合勢以攻定州,餘眾直抵深、祁以東。又從陽城淀緣胡盧河踰關,南抵瀛州城下,兵勢甚盛,后與幼帝親鼓眾急擊,矢集城上如雨。復自瀛州抵貝、冀、天雄,南宋惶遽,駕親幸澶淵,然后為謀主;至遣王繼忠通好,及所得歲幣,亦后之謀也。國中所管幽州 漢兵,謂之神武、控鶴、羽林、驍武等,皆后自統之;其將有南北皮室、當直舍利等。是時,聖宗年少,宋使臣曹利用、張皓之議和,皆后與幼帝引至帳前,問勞設館(館設)。左飛龍使韓杞至宋朝,先授幼帝書,再升殿跪奏云:「太后令臣上問皇帝起居。」此可以知太后專其政,人不畏其幼帝也。是年,帝上后尊號曰睿德神略應運啟化法道洪仁聖武開統承天皇太后。
自南北通和後,契丹多在中京。武功殿,聖宗居之;文化殿,太后居之。好華儀而性無檢束,每宴集有不拜不拱手者。惟后願固盟好而年齒漸衰,宰相耶律隆運專權,有辟陽侯之幸,寵榮終始,朝臣莫及焉。其後歸政于帝,未踰月而崩。臨朝二十七年,年五十七,諡曰宣獻。
聖宗蕭皇后
聖宗皇后蕭氏,父突忽,追封陳王。性慎靜寡言,聖宗選入宮,生木不孤,即興宗,次曰達妲李,又公主二人。冊為順聖元妃。三兄二弟皆封王,姊妹封國夫人。弟徒古撒又尚燕國公主,兄解里尚平陽公主,陳六尚南陽公主,皆拜駙馬都尉。又納兄孝穆女為興宗后,弟高九女為帝弟妃。前後恩賜,不可紀極;諸連姻婭,並擢顯官。齊天后 蕭氏,本正后也,屢誕皇子不育,聖宗顧待隆渥。元妃妒恩媢寵,讒毀百端,聖宗終不之信。
聖宗崩,元妃自立為太后,乃殺齊天后,詳見帝紀。后殘忍陰毒,居喪未及一年,先朝所行法度變更殆盡,不俟聖宗服闋,加尊號曰法天皇太后。駙馬蕭懇得一子疋梯,自景宗朝承天后襁育之;逮至成人,聖宗恩視比之皇子,尚韓國公主,後平渤海,勳業隆重,封蘭陵王。后兄弟媢而殺之,連坐如木柮里大師、觀音大師、彌勒大師等十餘人,一皆功臣,駢首誅夷,內外嘆憤。犯贜等人累朝切齒,雖經赦宥,並不敘用,山陵未畢,后已洗滌用之,一一擢諸清途。毛克和等四十人,后家奴隸,咸無勞績,皆授防、團、節度使;至於出入宮掖,詆慢朝臣,賣官鬻爵,殘毒番漢。自是幽、燕無行之徒願沒身為奴者眾矣。后姊秦國夫人,早年嫠居,豔醜私門,后見長沙王名謝家奴,瑰偉美姿容,為殺其妃,而以秦國妻之。后妹晉國夫人,喜戶部使耿元吉貌美,后從晉國之請,亦為殺其妻,以晉國妻之。淫虐肆行,刑政弛紊,南北面番漢公事率其弟兄掌握之。凡所呈奏,弟兄聚議,各各弄權,朝臣朋黨,每事必知。太后臨朝凡四年,興宗方幽而廢之,契丹已困矣。
太后之廢也,諸舅滿朝,權勢灼奕,帝懼內難,乃與殿前都點檢耶律喜孫、護位太保耶律劉三等定謀廢后,召硬寨抴剌護位等凡五百餘人,帝立馬於行宮東之二里小山上,喜孫等直入太后宮,驅后登黃布車,幽于慶州。諸舅以次分兵捕獲,或死或徙,餘黨並誅。是時乃重熙之三(二)年也。法天既廢,仍詔靈州節度使、內庫都點檢王繼恩內侍,都知監門衛大將軍、監南北面番漢臣僚,具不便軍民三十餘事,並立改之。
後數年,帝聽講報恩經感悟,迎回太后。
聖宗芳儀李氏,南唐元宗 李景女,初嫁供奉官孫某,為武彊都監,聖宗統兵至,獲之。既入契丹,封芳儀。
興宗蕭皇后
興宗皇后蕭氏,應州人,法天皇后弟樞密楚王 蕭孝穆之女也。容德兼美,曲盡和敬。生三子,長曰洪基,即道宗;次曰紇根,名洪道,封燕王;又次曰壽千,名洪德,封晉王。帝酷好沙門,縱情無檢,后每伺帝有所失,隨即匡諫,多所弘益。洪基即位,尊為睿聖洪慈順天皇太后。大康二(清寧五)年后崩,與帝合葬。
道宗蕭皇后
道宗皇后蕭氏,小字觀音,平州人,贈同平章事、北面官南院樞密使蕭惠 番名顯烈 。女也。母聖宗女秦國公主,重熙九年五月己未生后,后生有神光之異,母以語惠,惠曰:「此女必大貴而不得令終,且五日生女,古人所忌,命已定矣,將復奈何!」后幼能誦詩,旁及經子。及長,姿容端麗,為蕭氏稱首。年二十二,道宗慕后賢淑,聘納為妃。后(後)入宮為芳儀,進位昭儀。后婉順善承上意,復能歌詩。而彈箏琵琶尤為當時第一,由是愛幸,遂傾後宮。生空古里,是為秦王,後名元吉,餘子皆不育。道宗登位,以清寧元年冊為皇后。
后正位中宮,性恬淡寡欲。方出閣升坐,扇開簾卷,忽有白練一段,自空吹至后褥位前,上有「三十六」三字。后問:「此何也?」左右曰:「此天書命可敦領三十六宮也。」后大喜。宮中為語曰:「孤穩壓帕女古靴,菩薩喚作耨斡麼。」蓋言以玉飾首,以金飾足,以觀音作皇后也。二年八月,道宗獵秋山,后率妃嬪從行在所至伏虎林。帝命后賦詩,后應聲曰:「威風萬里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靈怪大千都破膽,那教猛虎不投降。」帝大喜,出示群臣曰:「皇后可謂女中才子。」次日,帝親御弓矢射獵,有虎突林而出,帝曰:「朕射得此虎,可謂不愧后詩。」一發而殪,群臣皆呼萬歲。是歲十一月,群臣上皇帝尊號,帝曰「天祐皇帝」,后曰「懿德皇后」。清寧三年秋,帝作君臣同志華夏同風詩,后應制屬和曰:「虞廷開盛軌,王會合奇琛。到處承天意,皆同捧日心。文章通鹿蠡,聲教薄雞林。大宇看交泰,應知無古今。」
四年,后生皇子濬,魯王 重(宗)元妃入賀,每顧影自矜,流目送媚。后語之曰:「貴家婦宜以莊臨下,何必如此?」妃銜之,歸罵宗元曰:「汝是聖宗兒,豈虎斯不若。使教坊奴得以可敦加吾。汝若有功,當除此帳,笞撻此婢。」於是重元父子合定謀亂。清寧九年七月,道宗駕幸灤水,與重元同射獵,重元聚兵作逆。內外震恐,未知音耗,后勒兵鎮帖中外,須臾軍潰,重元父子伏誅,后甚有聲稱。
后常慕唐 徐賢妃行事,每於當御之夕,進諫得失。國俗君臣尚獵,故有四時捺缽。帝既擅聖藻,而尤長弓馬,往往以國服先驅,所乘馬號「飛電」,瞬息百里,常馳入深林邃谷,扈從求之不得,后患之。乃上疏諫曰:「妾聞穆王遠駕,周德用衰。太康伏豫,夏社幾危。此游佃之往戒,帝王之高抬貴手也。頃見駕幸秋山,不閑六御,特以單騎從禽,深入不測,此雖威神所屆,萬靈自為擁護,倘有絕群之獸,果如東方所言,則溝中之豕,必敗簡子之駕矣。妾雖愚暗,竊為社稷憂之。惟陛下尊老氏馳騁之戒,用漢文吉行之旨,不以其言為牝雞之晨而納之。」帝雖嘉納,心頗厭遠。故咸雍之末,遂稀幸御。后因作詞曰回心院,被之管弦,以寓望幸之意也:
埽深殿,閉久金鋪暗。游絲絡網塵作堆,積歲青苔厚階面。埽深殿,待君宴。拂象床,憑夢借高唐。敲壞半邊知妾臥,恰當天處少輝光。拂象床,待君王。換香枕,一半無雲錦。為是秋來轉展多,更有雙雙淚痕滲。換香枕,待君寢,鋪翠被,羞殺鴛鴦對。猶憶當時叫合歡,而今獨覆相思塊。鋪翠被,待君睡。裝繡帳,金鉤未敢上。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見愁模樣。裝繡帳,待君貺。疊錦茵,重重空自陳。只願身當白玉體,不願伊當薄命人。疊錦茵,待君臨。展瑤席,花笑三韓碧笑妾。新鋪玉一床,從來婦歡不終夕。展瑤席,待君息。剔銀燈,須知一樣明。偏是君來生彩暈,對妾故作青熒熒。剔銀燈,待君行。爇熏爐,能將孤悶蘇。若道妾身多穢賤,自沾御香香徹膚。爇熏爐,待君娛。張鳴箏,恰恰語嬌鶯。一從彈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風雨聲。張鳴箏,待君聽。
時諸伶無能奏演此曲者,獨伶官趙惟一能之。而宮婢單登,故重元家婢,亦善箏及琵琶,每與惟一爭能,怨后不知已。后乃召登,與對彈四日二十八調,皆不及后彈,愧恥拜服。于時,帝常召登彈箏。后諫曰:「此叛家婢,女中獨無豫讓乎?安得輕近御前!」因遣直外別院,登深怨嫉之。而登妹清子,嫁為教坊朱頂鶴妻,方為耶律乙辛所昵。登每向清子誣后與惟一淫通,乙辛具知之。欲乘此害后,以為不足証實,更命他人作十香淫詞,用為誣案。云:
青絲七尺長,挽出內家裝。不知眠枕上,倍覺綠雲香。紅銷一幅強,輕闌白玉光。試開胸探取,尤比顫酥香。芙蓉失新豔,蓮花落故妝。兩般總甚比,可似粉腮香。蝤蠐那足並,長須學鳳凰。昨宵歡臂上,應惹領邊香。和羹好滋味,送語出宮商。定知郎口內,含有暖甘香。非關兼酒氣,不是口脂芳。卻疑花解語,風送過來香。既摘上林蕊,還親御苑桑。歸來便攜手,纖纖春筍香。鳳靴拋合縫,羅襪卸輕霜。誰將暖白玉,雕出軟鉤香。解帶色巳戰,觸手心愈忙。那識羅裙內,消魂別有香。咳唾千花釀,肌膚百和裝。元非啖沉水,生得滿身香。
乙辛陰屬清子使登乞后手書。登時雖外直,常得見后。后善書,登紿后曰:「此宋國忒里蹇所作,忒里蹇,番語皇后也。更得御書,便稱二絕。」后讀而喜之,即為手書一紙,紙尾復書已所作懷古詩一絕:「宮中只數趙家妝,敗兩殘雲誤漢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窺飛鳥入昭陽。」登得后手書,特出與清子云:「老婢淫案已得,況可汗性忌,早晚見其白練掛粉籜也。」
乙辛已得書,遂搆詞命登與朱頂鶴赴北院陳首:伶官趙惟一,私侍懿德皇后,有十香淫詞為証。乙辛乃密奏道宗曰:「太康元年十月二十三日,據外直別院宮婢單登及教坊朱頂鶴陳首,本坊伶官趙惟一,向要結本坊入內承直高長命,以彈箏琵琶得召入內。沐上恩寵,乃輒干冒禁典,謀侍懿德皇后御前,忽於咸雍六年九月駕幸木葉山,惟一公稱有懿德皇后旨,召入彈箏。于時皇后以御制回心院曲十首付惟一入調,自辰至酉調成。皇后向簾下目之,遂隔簾與惟一對彈。及昏命燭,傳命惟一去官服,著綠巾金抹額、窄袖紫羅衫、珠帶鳥靴,皇后亦著紫金百鳳衫、杏黃金縷裙、上戴百寶花髻、下穿紅鳳花華,召惟一更入內帳,對彈琵琶,命酒對飲。或飲或彈。至院鼓三下,敕內侍出帳。登時當直帳,不復聞帳內彈飲,但聞笑聲。登亦心動,密從帳外聽之,聞后言曰:『可封有用郎君?』惟一低聲言曰:『奴具雖健,小蛇耳,自不敵可汗真龍。』后曰:『小猛蛇却賽真懶龍。』此后但聞惺惺若小兒夢中啼而已。院鼓四下,后喚登揭帳曰:『惟一醉不能起,可為我喚醒。』登叫惟一百通,始為醒狀,乃起拜辭。后賜金帛一篋,謝恩而出。其后駕還,雖時召見不敢入帳。后深懷思,因作十香詞賜惟一。惟一持出誇示同官朱頂鶴,朱頂鶴遂手奪其詞,使婦清子問登。登懼事發連坐,乘暇泣諫。后怒痛笞,遂斥外直。但朱頂鶴與登共悉此事,使含忍不言。一朝敗壞,安免株坐,故敢首陳。乞為轉奏,以正刑誅,臣惟皇帝以至德統天,化及無外,寡妻匹婦,莫不刑於。今宮帳深密,忽有異言,其有關治化,良非渺小,故不忍隱諱,輒據詞並手書十香詞一紙,密奏以聞。」
帝覽奏大怒,即召后對詰。后痛哭轉辨曰:「妾託體國家,已造婦人之極。況誕育儲貳,近且生孫,兒女滿前,何忍更作淫奔失行之人乎?」帝出十香詞曰:「此非汝作手書,更復何辭?」后曰:「此宋國忒里蹇所作,妾即從單登得而書賜之耳。且國家無親蠶事,妾作那得有親桑語?」帝曰:「詩正,不妨以無為有。如詞中合縫韡,亦非汝所著為宋國服耶。」帝怒甚,因以鐵骨朵擊后,后幾至殞。即下其事,使參知政事張孝傑與乙辛窮治之。乙辛乃繫械惟一、長命等訊鞫,加以釘灼蕩錯等刑,皆為誣服。
獄成,將奏,樞密副使蕭惟信馳語乙辛、孝傑曰:「懿德賢明端重,化行宮帳,且誕育儲君,為國大本,此天下母也。而可以叛家仇婢一語動搖之乎?公等身為大臣,方當燭照奸宄,洗雪冤誣,烹滅此輩,以報國家,以正國體。奈何欣然以為得其情也?公等幸更為思之。」不聽。遂具獄上之,帝猶未決,指后懷古一詩曰:「此是皇后罵飛燕也,如何更作十詞?」孝傑進曰:「此正皇后懷趙惟一耳。」帝曰:「何以見之?」孝傑曰:「宮中只數趙家妝,惟有知情一片月。是以二句中包含『趙惟一』三字也。」帝意遂決,即日族誅惟一,並斬長命,敕后自盡。時皇太子及齊國諸宮主,咸被髮流涕,乞代母死。帝曰:「朕親臨天下,臣妾億兆,而不能防閑一婦,更何施眉目,靦然南面乎?」后乞更面可汗一言而死。不許,后乃望帝所而拜,作絕命詞曰:
嗟薄祐兮多幸,羌作麗兮皇家。承昊穹兮下覆,近日月兮分華。託后鈞兮凝位,忽前星兮啟耀。雖釁累兮黃床,庶無罪兮宗廟。欲貫魚兮上進,乘陽德兮天飛。豈禍生兮無朕,蒙穢惡兮宮闈。將剖心兮自陳,冀回照兮白日。寧庶女兮多漸,遏飛霜兮下擊。顧子女兮哀頓,對左右兮摧傷。共西曜兮將墜,忽吾去兮椒房。呼天地兮忝悴,恨今古兮安極。知吾生兮必死,又焉愛兮旦夕。
遂閉宮以白練自經。帝怒猶未解,命裸后屍,以葦席裹還其家。年三十六,正符白練之語。聞者莫不冤之。後(崩)天祚即位,葬祖州。
海濱王蕭皇后
海濱王后蕭氏,平州人,節度使蕭槁剌之女也。奉先、保先兄弟皆緣后寵,柄任當朝。后性閑淑有則度,遭女真之亂,天祚荒淫,后不能違,以至禍敗焉。山金司之禍,后并被擒,粘罕納為次室。其後耶律余覩 雲中起兵,兀室誅余覩并及於后。兀室回至燕山,請罪於粘罕曰:「蕭氏,契丹 天祚元妃也。與兄實乃仇讎,不得已而從,彼素忍死以侍兄者,將有待於今日也。今既見事無成,恐或不利於兄;且兄橫行天下,萬夫莫當,而此人帷幄之間,可以寸刃害兄於不測矣。事當預防,以愛兄故,已擅殺之。」粘罕起而謝之,既而泣下。
海濱王文妃
海濱王 文妃,本渤海 大氏人。幼選入宮,聰慧閑雅,詳重寡言。天祚登位,冊為文妃,生晉王。文妃自少時工文墨,善歌詩,見女真之禍日日侵迫,而天祚醉心畋遊,不以為意,一時忠臣多所疎斥,時作歌詩以諷諫,曾有歌云:「莫嗟塞上暗紅塵,莫傷多難畏女真。不如塞却奸邪路,選取好人。直是臥薪而嘗膽,激壯士之捐身。便可以朝清漠北,夕枕燕 雲。」詞多不備載,其諷切不避權貴如此。又曾作詠史詩云:「丞相朝來劍佩鳴,千官側目寂無聲。養成外患嗟何及,禍盡忠臣罰不明。親戚並居(連)藩(屏)翰位,私門潛蓄爪牙兵。可憐昔代秦天子,猶向宮中望太平。」其詩之感烈有如此者,天祚見而銜之。
是時,契丹緣金人之禍,喪郡縣幾盡,天祚遊畋不輟,嘗有倦勤意。諸子中惟晉王最賢,蕭奉先乃元妃兄,深忌之。會文妃之姊適耶律撻曷里,妹適耶律余覩,奉先誣告余覩欲立晉王,尊天祚為太上皇。帝於是戮撻曷里并其妻,文妃與晉王相繼受誅。
論曰:孽呂專朝,則人彘喪妖媚之質;豔武稱制,則羅網碎王侯之軀。天下有猜忍陰毒之性,武夫悍卒所無,而於婦人女子乎見之,初興之述律,繼軌之二蕭是已。然能忍於諸酋之屠戮,而不能忍於長陵之抆淚;能勇於南侵之塗炭,而不能勇於辟陽之割恩。齊天可殺也,不大橫歟;武轍可尋也,不伊慼歟。若乃海濱降號,不見泣竹之妃;賈禍詩謌,空餘憂國之涕。斯亦遭家不造,末如之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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