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卷第五
周紀五 起屠維赤奮若(己丑),盡旃蒙大荒落(乙巳),凡十七年。
赧王下
四十三年(己丑、紀元二二四六年)秦昭王三十五年、魏安釐王五年、韓桓惠王元年、趙惠文王二十六年、楚頃襄王二十六年、燕惠王九年、齊襄王十二年、衛懷君元年、魯頃公八年
□楚以左徒黃歇侍太子完為質于秦。〔左徒,楚官名。史記正義曰:蓋今在左右拾遺、補闕之類。按去年秦欲與韓、魏伐楚,黃歇上書止之,歸而報楚,楚遂使歇侍太子為質於秦;為楚王疾病、歇使太子亡歸楚張本。◎歇,音些。〕
□秦置南陽郡。〔凡山南、水北皆謂之南陽。晉南陽在脩武,以在太行之南,大河之北也。秦置南陽郡,以在南山之南,漢水之北也。◎南陽郡,秦郡名,今河南省 南陽市。〕
□韓、魏、楚共伐燕。〔「韓」原作「秦」,據史記 秦本紀、六國年表、燕世家、韓世家改。〕
四十四年(庚寅、紀元二二四七年)秦昭王三十六年、魏安釐王六年、韓桓惠王二年、趙惠文王二十七年、楚頃襄王二十七年、燕惠王十年、齊襄王十三年、衛懷君二年、魯頃公九年
□趙田部吏趙奢收租稅,〔田部吏,部收田之租稅者也。〕平原君家不肯出;趙奢以法治之,殺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之家臣用事而不肯出租稅者也。〕平原君怒,將殺之。趙奢曰:「君於趙為貴公子,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是無趙也。〔削,侵也,奪也。弱,劣也,懦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則上下平,上下平則國強,國強則趙固,而君為貴戚,豈輕於天下耶!」〔戚,親也。言平原君於趙則王族親戚之貴者也。〕平原君以為賢,〔賢,善也,能也。〕言之於王。王使治國賦,國賦大平,民富而府庫實。〔觀此則趙奢豈特善兵哉,可使治國也。〕
平原君好士,〔此句上原有通鑑正文「趙王封其弟勝為平原君」十字,今移至資治通鑑卷三周赧王十七年趙武靈王傳國段中。〕食客常數千人。有公孫龍者,善為堅白同異之辯,〔漢書 藝文志:公孫龍子十四篇。注云:即為堅白同異之辯者。成玄英 莊子疏云:公孫龍著守白論,行於世。堅白,即守白也,言堅執其說,如墨子墨守之義。自堅白之論起,辯者互執是非,不勝異說。公孫龍能合眾異而為同,故謂之同異。史記注曰:晉太康地記云:汝南 西平縣有龍淵,水可用淬刀劍,極堅利,故有堅白之論云:黃,所以為堅也;白,所以為利也。或曰:黃所以為不堅,白所以為不利。二說未知孰是。〕平原君客之。孔穿自魯適趙,〔按孔叢子,孔穿,孔子之後。孫愐曰:孔姓,殷湯之後,本自帝嚳元妃簡狄,吞乙卵生契,賜姓子氏;至湯,以其祖感乙而生,故名履,字天乙;後代以「子」加「乙」,始為孔氏。至宋 孔父遭華督之難,其子奔魯,故孔子生於魯。〕與公孫龍論臧三耳,〔三耳,如莊子所載雞三足之說。莊子疏謂數起於一,一與一為二,二與一為三,三名雖立,實無定體,故雞可以為三足,則兩耳、三耳,其說亦猶是耳。一說︰耳主聽,兩耳,形也,兼聽而言,可得為三。臧,臧獲之臧。臧獲,奴婢也。〕龍甚辯析。〔辯,別也;析,分也;言分別甚精微也。〕子高弗應,俄而辭出,明日復見平原君。〔子高,孔穿字也。〕平原君曰:「疇昔公孫之言信辯也,〔毛晃曰:疇,曩也;昔,夕也;疇昔,曩夕也。〕先生以為何如?」對曰:「然。幾能令臧三耳矣。〔毛晃曰:然,如也,是也,語決辭。幾,使也。〕雖然,實難!僕願得又問於君:今謂三耳甚難而實非也,謂兩耳甚易而實是也,不知君將從易而是者乎,其亦從難而非者乎?」平原君無以應。明日,謂公孫龍曰:「公無復與孔子高辯事也!其人理勝於辭;公辭勝於理。辭勝於理,終必受詘。」
齊 鄒衍過趙,平原君使與公孫龍論白馬非馬之說。〔此亦莊子所謂狗非犬之說。疏云:狗之與犬,一實兩名:名實合,則此為狗,彼為犬;名實離,則狗異於犬。又墨子曰:狗,犬也。殺狗非殺犬也。大指與白馬非馬之說同。〕鄒子曰:「不可。夫辯者,別殊類使不相害,序異端使不相亂。抒意通指,〔索隱曰:抒者舒也。〕明其所謂,使人預知焉,不務相迷也。故勝者不失其所守,不勝者得其所求。〔辯以求是,辯雖不勝而得審其是,所謂得其所求也。〕若是,故辯可為也。及至煩文以相假,飾辭以相惇,〔惇,迫也,詆也,誰何也。〕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夫繳紛爭言而競後息,〔言其言戾,紛然而爭,欲人先屈,務在人後方止也。〕不能無害君子,衍不為也。」座皆稱善。〔言一座之人皆稱衍言為善。〕公孫龍由是遂絀。〔「平原君好士」以下二段原繫於資治通鑑卷三周赧王十七年末。嚴衍 資治通鑑補序例:「周赧王十七年,趙惠文王封弟勝為平原君,通鑑於此即書平原君好客養士之事。今按史記,趙武靈王十六年納吳珪,是為赧王之五年也,則惠文之生或當在六、七年之間,至十七年武靈王傳位於惠文,於是時亦不過十二、三歲而已矣,平原君又其同母弟,則是時或止數齡耳,豈便能養士。借曰早成,則其父武靈王為李兌、公子成幽死此只四年,平原君何以不能救解,安用客為哉。然則平原之養士後事耳,何可便綴於此。」按嚴說是,據嚴衍 資治通鑑補卷五移至周赧王四十四「趙田部吏趙奢收租稅」段後。〕〔通鑑書此,言小辯終不足破大道。說文曰:絀,貶下也。〕
四十五年(辛卯、紀元二二四八年)秦昭王三十七年、魏安釐王七年、韓桓惠王三年、趙惠文王二十八年、楚頃襄王二十八年、燕惠王十一年、齊襄王十四年、衛懷君三年、魯頃公十年
□穰侯言客卿竈於秦王,使伐齊,取剛、壽以廣其陶邑。〈考異曰:秦本紀、穰侯傳伐齊在去年,年表、田世家在今年。按范雎傳,秦昭王三十六年雎入秦,後待命歲餘,得見秦王。事在秦取齊 剛、壽之後。今從年表、世家今年為定。〉〔括地志:故剛城在兗州 龔丘縣。壽,鄆州之縣也。余據唐志:鄆州 壽張縣,武德初置壽州。通鑑書此,以發范雎間穰侯之事。◎剛、壽,齊邑名,剛在今山東省 寧陽縣東北,壽在今山東省 東平縣西南。陶,秦邑名,今山東省 菏澤市定陶區。〕
初,魏人范雎〔姓譜:范本陶唐氏之後,隨會為晉大夫,食采於范,後因氏焉。◎雎,音拘。〕從中大夫須賈使於齊,〔戰國之時,仍周之制,置上、中、下三大夫。漢 百官表:中大夫掌論議。須姓,密須氏之後。風俗通:須姓,太昊之後。蓋本之須句。〕齊襄王聞其辯口,私賜之金及牛、酒。須賈以為雎以國陰事告齊也,歸而告其相魏齊。魏齊怒,笞擊范雎,折脅,摺齒。雎佯死,捲以簀,置廁中,使客醉者更溺之故僇辱,〔「故僇辱」三字原無,據史記 范雎列傳補。〕〔索隱曰:折脅,摺齒,謂擊折其脅,又拉折其齒也。簀,謂葦荻之薄,用之以捲其屍也。余謂簀字從竹,蓋竹為之,非葦荻之薄也。又謂竹東南之產,北人貴之,自江以北饒葦荻,人率織之以為薄,寢或以為薦籍。索隱以葦薄為簀,習於所見而從俗所呼者耳。〕以懲後,令無妄言者。范雎謂守者曰:「公能出我,〔「公」字原無,據史記
范雎列傳補。〕我必有厚謝。」守者乃請棄簀中死人。魏齊醉,曰:「可矣。」范雎得出。魏齊悔,復召求之。魏人鄭安平聞之,乃遂操范雎亡匿,〔「聞之乃」三字原無,據史記 范雎列傳補。〕更名姓曰張祿。
秦謁者王稽使於魏,〔謁者,秦官,漢因之。志云:主殿上時節威儀。謁者僕射一人為謁者臺率,其下有給事謁者,有灌謁者。〕范雎夜見王稽。稽潛載與俱歸,薦之於王,王見之於離宮。〔離宮,別宮也。〕范雎佯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范」字原無,據前後文補其姓。〕〔佯,詐也。如淳曰:周宣王 姜后脫簪珥,待罪永巷,後改為掖庭。師古曰:永,長也。本謂宮中之長巷也;或曰宮中獄也。〕王來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雎謬曰:「秦安得王,秦獨有太后、穰侯耳!」〔謬,誤也,詐也。〕王微聞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對曰:「唯唯。」如是者三。〔跽,跪也。唯,蓋應聲也。〕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耶?」〔卒,終也。〕范雎曰:「非敢然也!〔然,猶言如是也。〕臣,羈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之事,處人骨肉之間,願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問而不敢對者也。臣知今日言之於前,明日伏誅於後,然臣不敢避也。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苟可以少有補於秦而死,此臣之所大願也。獨恐臣死之後,天下杜口裹足,莫肯向秦耳。」〔謂天下之士懲雎之死,不敢復言。〕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今者寡人得見先生,是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廟也。〔溷,謂溷瀆之也。漢 陸賈曰「毋久溷公!」即此義。毛晃曰:溷,濁也,又汙辱也。〕事無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范雎拜,王亦拜。范雎曰:「以秦國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諸侯,譬若走韓盧而博蹇兔也,〔韓盧,天下之駿犬。蹇兔,病足之兔。韓盧搏兔,無不獲者,況蹇兔乎!〕而閉關十五年,不敢窺兵於山東者,是穰侯為秦謀不忠,而大王之計亦有所失也。」王跽曰:「寡人願聞失計!」然左右多竊聽者,范雎未敢言內,先言外事,以觀王之俯仰。因進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強齊,〔「強齊」原作「齊剛壽」,據戰國策 秦策三改。〕非計也。齊湣王南攻楚,破軍殺將,〔謂殺唐昧也,見三卷十六年。〕再闢地千里,而齊尺寸之地無得焉者,豈不欲得地哉?形勢不能有也。諸侯見齊之疲弊,起兵而伐齊,大破之,齊幾於亡,〔事見四卷三十一年。〕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今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以門戶為喻,門戶之闔闢皆由於樞。〕王若欲霸,必親中國以為天下樞,以威楚、趙,〔用霸者,謂用霸天下之術。〕楚強則附趙,趙強則附楚,〔強者未易柔服,故先親附弱者。〕楚、趙皆附,齊必懼矣,齊附則韓、魏因可虜也。」王曰:「善。」乃以范雎為客卿,與謀兵事。〔范雎謀兵事,則三晉受兵禍,而穰侯兄弟皆為秦所逐矣。〕
□趙 藺相如伐齊,至平邑。〔此段原繫於周赧王四十四年,今據校正後的戰國年表繫於趙惠文王二十八年。〕〔括地志:平邑故城在魏州 昌樂縣東北四十里。◎藺,音吝。平邑,齊邑名,今山東省 平邑縣。〕
□燕將成安君
公孫操弒惠王,子武成王立。〔此段原作「燕惠王薨,子武成王立」,據史記 趙世家改。此段原繫於周赧王四十三年末,今據校正後的戰國年表繫於趙惠文王二十八年。〕〈考異曰:趙世家,趙惠文王二十八年,燕將成安君
公孫操弒其王,燕世家不載,蓋脫謬耳。依新表,是年當燕惠王之十一年,燕世家「七年卒」,當「十一年卒」之訛。〉
四十六年(壬辰、紀元二二四九年)秦昭王三十八年、魏安釐王八年、韓桓惠王四年、趙惠文王二十九年、楚頃襄王二十九年、燕武成王元年、齊襄王十五年、衛懷君四年、魯頃公十一年
□秦中更胡傷攻趙,〔此句下原有「閼與不拔」四字,今刪之。〕〔「胡傷」,意謂即四卷客卿之「胡陽」。〕圍閼與。〔此句上原有「秦伐趙」三字,今刪之。〕〔司馬彪 志:上黨郡 涅縣有閼與聚。水經注:上黨 沾縣有梁榆城,即閼與故城。盧諶 征艱賦曰:訪梁榆之虛郭,乃閼與之舊平。史記正義曰:閼與在潞州 銅鞮縣西北二十里。又儀州 和順縣亦有閼與城。儀、潞相近,二所未詳。又閼與山在潞州 武安縣西南五十里,趙奢拒秦軍於閼與,即山北也。河東圖:遼州 和順縣,晉大夫梁餘子養邑;秦伐閼與,趙奢救之。是此遼州即唐之儀州。◎閼,音玉。閼與,趙邑名,今山西省 和順縣西北。〕趙王召廉頗、樂乘而問之曰:〔索隱曰:樂乘,樂毅之宗人也。◎頗,音波。〕「可救否?」皆曰:「道遠險狹,難救。」〔狹,隘也。〕問趙奢,趙奢對曰:「道遠險狹,譬猶兩鼠鬪於穴中,將勇者勝。」〔言將是勇者勝也。或曰:帥勇者則勝。〕王乃令趙奢將兵救之。去邯鄲三十里而止,令軍中曰:「有以軍事諫者死!」〔趙奢此令,非以禁約所部,以愚秦軍也。〕
秦師軍武安西,〔班 志,武安縣屬魏郡。宋白曰:洺州治永年縣;隋改廣平為永年,屬武安郡。秦軍勒兵武安西,即此地。劉昫曰:磁州治滏陽縣,漢 武安縣地;隋又置武安縣,亦屬磁州。◎武安,趙邑名,今河北省 武安縣西南。〕鼓譟勒兵,武安屋瓦盡振。趙軍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趙奢立斬之。〔此軍之中候也。漢北軍中候之官本此。或曰:軍中之候,軍吏也。〕堅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復益增壘。秦間入趙軍,趙奢善食而遣之。間以報秦將,〔此孫子所謂反間也。〕秦將大喜曰:「夫去國三十里而軍不行,乃增壘,閼與非趙地也!」趙奢既已遣間,捲甲而行趨,〔「行」字原無,據太平御覽卷二九三引戰國策補。〕二日一夜而至,去閼與五十里而軍,軍壘成。秦師聞之,悉甲而往。趙軍士許歷請以軍事諫,趙奢進之。〔姓譜:許姓本自姜姓,炎帝之後,太嶽之胤;其後以國為氏。〕許歷曰:「秦人不意趙師至此,〔「師」字原無,據史記
廉頗藺相如列傳補。〕其來氣盛,將軍必厚集其陣以待之;不然,必敗。」趙奢曰:「請受教!」許歷請刑,趙奢曰:「須後令邯鄲。」〔索隱曰:按胥、須古人通用,今者胥後令,謂胥為須,須者待也,待後令,謂許歷之言,更不擬誅之,故更待後令也。邯鄲二字,當為欲戰,謂臨戰之時,許歷復諫也。余謂「胥」語絕,許歷請刑,趙奢令其且待也。蓋謂敢諫者死,邯鄲之令耳,今既自邯鄲進軍近閼與矣,許歷之諫固在邯鄲之後,不當用邯鄲之令以殺之,故曰後令邯鄲。◎邯鄲,趙都名,今河北省
邯鄲市。〕許歷請復諫,〔「請復」原作「復請」,據史記索隱 趙世家乙正。〕曰:「先據北山上者勝,後至者敗。」趙奢許諾,即發萬人趨之。秦師後至,爭山不得上;趙奢縱兵擊秦師,秦師大敗,解閼與而還。趙王封奢為馬服君,〔服虔曰:馬服,猶言服馬也。括地志:邯鄲縣西北有馬服山。◎馬服,古山名,今河北省 邯鄲市西北紫山。〕與廉、藺同位;以許歷為國尉。〔此段「圍閼與」以下原繫於周赧王四十五年。楊寬注:「趙破秦於闕與,趙世家、六國表、廉頗藺蘭如傳均列於趙惠文王二十九年,即秦昭王三十七年,唯秦本紀在昭王三十八年。考秦簡編年記亦在三十八年,當以秦本紀為是。通鑑記趙奢大敗秦師於闕與於周赧王四十五年即秦昭王三十七年,又記秦
胡傷攻趙
闕與不拔於次年,誤分一事於兩年。」此從楊寬說移入此年。〕
四十七年(癸巳、紀元二二五O年)秦昭王三十九年、魏安釐王九年、韓桓惠王五年、趙惠文王三十年、楚頃襄王三十年、燕武成王二年、齊襄王十六年、衛懷君五年、魯頃公十二年
□秦王用范雎之謀,使五大夫綰伐魏,拔懷。〔班 志,懷縣屬河內郡。括地志曰:懷縣在懷州 武陟縣西十一里。◎懷,魏邑名,今河南省 武陟縣西南。〕〈考異曰:秦本紀以拔懷在後二歲。范雎傳云今年使五大夫綰拔懷,後二歲拔邢丘,是也。〉
四十八年(甲午、紀元二二五一年)秦昭王四十年、魏安釐王十年、韓桓惠王六年、趙惠文王三十一年、楚頃襄王三十一年、燕武成王三年、齊襄王十七年、衛懷君六年、魯頃公十三年
□秦 悼太子質於魏而卒。〔◎年近四十卒。〕
四十九年(乙未、紀元二二五二年)秦昭王四十一年、魏安釐王十一年、韓桓惠王七年、趙惠文王三十二年、楚頃襄王三十二年、燕武成王四年、齊襄王十八年、衛懷君七年、魯頃公十四年
□夏,〔「夏」字原無,據史記 秦本紀補。〕秦拔魏 邢丘。〈考異曰:六國表作「廩丘」,魏世家作「郪丘」;今從秦本紀、范雎傳。〉〔◎邢丘,魏邑名,今河南省 溫縣東。〕范雎日益親,用事,因承間說王曰:「臣居山東時,聞齊之有安平君,〔「安平君」原作「孟嘗君」,據范祥雍
戰國策箋証注語改。〕〈考異曰:史記 范雎傳作「田文」,秦策作「田單」。鮑彪注云:「田單,齊之疏屬,後為相,封安平君。史云田文,非也。文去齊至是已二十餘年,不得近捨單遠論文也。」吳師道注云:「姚氏引後語亦作『文』,與齊事言,不必一時。」按張載 魏都賦 注引史記作「田單」,與國策同。是今本史記誤。范雎傳言范雎從須賈使於齊見齊襄王,所謂「居山東之時」,殆指此,亦可証是「單」非「文」也。〉不聞有王;聞秦有太后、穰侯、高陵、華陽、涇陽,〔「高陵華陽涇陽」六字原無,據史記 范雎列傳、戰國策 秦策三及後文補。〕不聞有王。夫擅國之謂王,能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謂王。今太后擅行不顧,穰侯出使不報,華陽、涇陽等擊斷無諱,高陵進退不請,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為此四貴者下,乃所謂無王也。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制於諸侯,剖符於天下,〔操,謂剖符而出使也。〕征敵伐國,莫敢不聽;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陶,穰侯封邑。〕戰敗則結怨於百姓而禍歸於社稷。臣又聞之,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左傳: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辛伯曰:「大都耦國,亂之本也。」申無宇曰:「鄭 京、櫟實殺曼伯,宋 蕭、亳實殺子游,衛 蒲、戚實出獻公,齊 渠丘實殺無知,而陳、蔡、不羹亦殺楚靈王。」此皆大都危國也。〕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齒管齊,射王股,擢王筋,懸之於廟梁,宿夕而死。〔管,掌也。擢,拔也。宿昔,一夕之間也。淖齒弒齊湣王事見四卷三十一年。◎淖,音卓。〕李兌管趙,囚主父於沙丘,百日而餓死。〔事見四卷二十一年。〕今臣觀四貴之用事,此亦淖齒、李兌之類也。且夫三代之所以亡國者,君專授政於臣,縱酒弋獵;其所授者妬賢疾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為主計,而主不覺悟,故失其國。今自有秩以上至諸大吏,〔漢承秦制,鄉置有秩。漢官曰:鄉戶五千則置有秩,掌一鄉之入。風俗通曰:有秩則田間大夫,言其官裁有秩耳。大吏,謂左、右、中更以上為吏者也。〕下及王左右,無非相邦之人者,見王獨立於朝,臣竊為王恐,萬世之後有秦國者,非王子孫也!」王以為然,於是廢太后,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於關外,以范雎為丞相,封為應侯。〔應,國名;周武王之子封於應,其地在唐安州界。◎應,秦邑名,今河南省 平頂山市。〕
范雎既相秦,號曰「張祿」,而魏不知,以為范雎死已久矣,聞秦且東伐,乃〔「乃」字以上原作「魏王」,據史記 范雎列傳改。〕使須賈聘於秦,應侯敝衣間步而往見之。〔間步,投間隙徒步而行也。〕須賈驚曰:「范叔固無恙乎!」〔范雎,字叔。恙,憂也,病也,又噬蟲善食人心者也。古人相問,率曰無恙。朱熹曰:古者草居,多被噬蟲之毒,故相問曰「無恙乎?」◎恙,音樣。〕留坐飲食,取一綈袍贈之。〔綈,厚繒也。袍,長襦也。記 玉藻曰:纊為繭,縕為袍。孔穎達曰:純著新綿者為襺,雜用舊絮者為袍。◎綈,音提。〕遂為須賈御而至相府,曰:「我為君先入通於相君。」須賈怪其久不出,問於門下,門下曰:「無范叔,向者吾相張君也。」〔雎更姓名曰張祿,故云然。〕須賈大驚,〔「大驚」二字原無,據史記 范雎列傳補。〕知見欺,乃肉袒膝行入謝罪。〔「肉袒」二字原無,據史記 范雎列傳補。〕〔膝行,屈膝就地而行,以示跪伏。〕應侯坐,責讓之,且曰:「爾所以得不死者,以綈袍戀戀尚有故人之意耳!」乃大供具,盡請諸侯賓客;〔「盡」字原無,據史記 范雎列傳補。〕坐須賈於堂下,置莝、豆其前,令兩黥徒夾而馬食之,〔「今兩黥徒夾」五字原無,據史記 范雎列傳補。〕〔莝,寸斬之藳,雜豆以飼馬。莝、豆,兩物也。〕使歸告魏王曰:「速斬魏齊頭來!不然,且屠大梁!」〔屠,殺也。自古以來,以攻下城而盡殺城中人為屠城,亦曰洗城。〕須賈還,以告魏齊。魏齊奔趙,匿於平原君家。〔平原君,趙勝,趙王之貴介弟也,貴盛於趙,以好士聞於諸侯,故魏齊奔歸之而就匿焉。〕
□趙惠文王薨,〔◎年四十四卒。〕子孝成王 丹立;以平原君為相。
五十年(丙申、紀元二二五三年)秦昭王四十二年、魏安釐王十二年、韓桓惠王八年、趙孝成王元年、楚頃襄王三十三年、燕武成王五年、齊襄王十九年、衛懷君八年、魯頃公十五年
□秋,七月,〔「秋七月」三字原無,據史記 秦本紀補。「七月」原作「十月」,據瀧川資言
史記會注考証引古鈔本、南本改。〕秦 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災害;〔事見三卷十年。援,手引也。〕薦白起為將,〔見四卷二十三年。〕南取鄢、郢,東屬地於齊,〔言拓地東聯於齊也,事並見四卷。〕使天下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強大者,穰侯之功也。雖其專恣驕貪足以賈禍,〔言其致禍如商賈之賈物也。〕亦未至盡如范雎之言。若雎者,亦非能為秦忠謀,直欲得穰侯之處,故搤其吭而奪之耳。〔搤,說文曰:捉也。吭,咽也。〕遂使秦王絕母子之義,失舅甥之恩。要之,雎真傾危之士哉!
□秦王以子安國君為太子。〔為安國君立子異人為嗣張本。◎年三十九立為太子。〕
□秦王欲為應侯必報其仇,聞魏齊在趙 平原君所,〔四十九年魏齊奔趙,匿於平原君家。〕乃為好言誘平原君至秦而執之。遣使謂趙王曰:「不得齊首,吾不出王弟於關!」魏齊窮,抵虞卿,虞卿棄相印,與魏齊偕亡。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意難見之,魏齊怒,自殺。趙王卒取其首以與秦,秦乃歸平原君。〔此段原繫於周赧王五十六年,從楊寬
戰國史料編年輯証按語移入此年,並補「趙」字。〕
□秦伐趙,取三城。趙王新立,太后用事,〔◎趙太后年約三十出頭。據史記
趙世家,趙太后卒於明年。〕求救於齊。齊人曰:「必以長安君為質。」〔索隱曰:趙亦有長安,今其地闕。孔衍曰:長安君,惠文王之少子也。史記正義曰:長安君以長安善,故名也。〕太后不肯。〔「肯」原作「可」,據史記 趙世家、戰國策 趙策四及帛書戰國縱橫家書改。〕齊師不出,大臣強諫。〔強諫,猶力諫也。〕太后明謂左右曰:「復言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唾,口液也。明謂左右者,顯言之也。〕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后,〔「言」字原無,據史記 趙世家及帛書戰國縱橫家書補。〕〈考異曰:戰國策作「觸讋」。按趙世家作「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后」,是國策「龍言」二字誤合為「讋」也。〉太后盛氣而須之。〔胥,待也。言盛氣以待其入也。〕左師公入,〔「左師公入」原作「入左師公」,據史記 趙世家及帛書戰國縱橫家書乙。〕徐趨而坐,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曾不能疾走」五字原無,據史記 趙世家、戰國策 趙策四及帛書戰國縱橫家書補,此對應前文「徐趨而坐」。〕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體之有所苦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太后不和之色稍解。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春秋時宋國之官有左、右師,上卿也。趙以觸龍為左師,蓋冗散之官,以優老臣者也。息,子也。◎祺,音其。〕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憐愛之,願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昧死以聞!」〔黑衣,衛士之服也。觸龍先為其少子言,以發太后之問也。昧死言,忘其死也。〕太后曰:「敬諾。〔「敬」字原無,據史記 趙世家、戰國策 趙策四及帛書戰國縱橫家書補。〕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託之。」〔謙言死必填溝壑,願及未死而託少子也。〕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少子乎?」〔「憐」字原無,據史記 趙世家、戰國策 趙策四及帛書戰國縱橫家書補。〕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后賢於長安君。」〔媼,婦之老者之稱。趙太后之女嫁於燕,故稱之曰燕后。〕太后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愛其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泣,念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則祝之曰:『必勿使返!』豈非為之計長久,為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王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此其近者禍及其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侯則不善哉?位尊而無功,俸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令,使也。〕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哉?」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師乃出,秦師退。
齊王嘗使使者問趙太后。書未發,〔◎未發其封。〕太后問使者曰:「歲亦無恙耶?民亦無恙耶?王亦無恙耶?」〔◎恙,憂也。〕使者不悅,曰:「臣奉使使太后,今不問王而先問歲與民,豈先賤而後尊貴者乎?」太后曰:「不然。苟無歲,何以有民?苟無民,何以有君?故有問捨本而問末者耶?」〔此段原無,據戰國策 齊策四補。〕〔◎故,讀曰顧,豈也。〕
□齊 安平君 田單將趙師以伐燕,取中人;〔「中人」原作「中陽」。胡三省注:「徐廣曰:『陽』,一作『人』。史記正義曰:燕無中陽。括地志:中山故城,一名中人亭,在定州 唐縣北四十一里;是時蓋屬燕。」此據胡注改。〕〔括地志:中山故城,一名中人亭,在定州 唐縣北四十一里;是時蓋屬燕。◎中人,燕邑名,今河北省 唐縣西北。〕〈考異曰:六國表、趙世家作「中陽」。按史記集解 徐廣曰:「『陽』,一作『人』。」史記正義:「燕無中陽。括地志云:『中山故城一名中人亭,在定州 唐縣東北四十一里,爾時屬燕國也。」今從之。〉又伐韓,取注人。〔括地志:注城,在汝州 梁縣西四十五里。◎注人,韓邑名,今河南省 汝州市西。〕
□齊襄王薨,〔◎年約四十卒。〕子建立。〔◎年約十五立。〕建年少,國事皆決於君王后。
五十一年(丁酉、紀元二二五四年)秦昭王四十三年、魏安釐王十三年、韓桓惠王九年、趙孝成王二年、楚頃襄王三十四年、燕武成王六年、齊王建元年、衛懷君九年、魯頃公十六年
□秦 武安君伐韓,拔九城,斬首五萬。〈考異曰:秦策:「范雎謂秦昭王曰:『王攻韓圍陘,以張儀為言。張儀之力多,且削地而以自贖於王,幾割地而韓不盡?張儀之力少,則王逐張儀,而更於不如張儀者市。則王之所求於韓者,言可得也。』」按張儀死已久,且不在韓,此策舛誤。〉
□田單為趙相。
五十二年(戊戌、紀元二二五五年)秦昭王四十四年、魏安釐王十四年、韓桓惠王十年、趙孝成王三年、楚頃襄王三十五年、燕武成王七年、齊王建二年、衛懷君十年、魯頃公十七年
□秦 武安君伐韓,取南陽;攻太行道,絕之。〔秦封白起為武安君。韓之南陽,即河內 野王之地。班 志,太行山在野王西北。括地志:在懷州 河內縣北四十五里。◎南陽,韓邑名,今河南省 沁陽市西北。〕
五十三年(己亥、紀元二二五六年)秦昭王四十五年、魏安釐王十五年、韓桓惠王十一年、趙孝成王四年、楚頃襄王三十六年、燕武成王八年、齊王建三年、衛懷君十一年、魯頃公十八年
□楚人納夏州于秦以平。〔「夏」字原無,據史記 蘇秦列傳及史記集解引徐廣說補。〕〔司馬彪 志,南郡 州陵縣,注云︰楚考烈王納州于秦,即其地。◎夏州,楚邑名,今湖北省 洪湖縣東北。〕
□楚頃襄王疾病。〔疾至於甚曰病。〕黃歇言於應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歸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邦無窮,是親與國而得儲萬乘也。不歸,則咸陽一布衣耳。〔「一」字原無,據史記 春申君列傳補。〕〔四十三年,黃歇與楚太子為質於秦。〕楚更立君,必不事秦,是失與國而絕萬乘之和,非計也。」應侯以告王。王曰:「令太子之傅先往問疾,返而後圖之。」黃歇與太子謀曰:「秦之留太子,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而陽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謂死也。卒,終也。〕太子不在,陽文君子必立為後,太子不得奉宗廟矣。不如亡秦,與使者俱出。〔逃去為亡。〕臣請止,以死當之!」太子因變服為楚使者御以出關;而黃歇守舍,常為太子謝病。度太子已遠,〔守舍者,守楚太子所寓館舍。〕乃自言於王曰:「楚太子已歸,出遠矣。歇願賜死!」王怒,欲聽之。應侯曰:「歇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不如無罪而歸之,〔言無以罪加歇,而歸之於楚,以結其和親也。〕以親楚。」王從之。黃歇至楚三月,秋,楚頃襄王薨,考烈王即位;〔秋,即是年秋。考烈王,即太子完。〕以黃歇為相,封以淮北地,號曰春申君。〔此段原繫於周赧王五十二年,從白光琦
先秦年代探略考証以周赧王十八年為楚頃襄王元年,在位年數從史記 楚世家三十六年說,移入此年。〕〔史記,歇初封春申君,賜淮北十四縣;後徙封江東,因城吳故墟以為都邑,今蘇州是也。〕
□秦以武安君伐韓,〔「秦」字原無。胡三省注:「武安君上逸『秦』字。」此據胡注補。〕拔野王。上黨路絕,〔史記正義曰:從太行西北,澤、潞等州皆上黨郡地。釋名云:上黨所治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黨。◎野王,韓邑名,今河南省 沁陽市。上黨,韓郡名,今山西省 長治市。〕上黨守馮亭〔姓譜:畢公高之子食采於馮城,因以命氏。鄭有大夫馮簡子。〕與其民謀曰:「鄭道已絕,〔韓都新鄭,自上黨趣鄭,由野王渡河。今秦拔野王,故鄭道絕。〕秦兵日進,韓不能應,不如以上黨歸趙。趙受我,秦必攻之;趙被秦兵,必親韓;韓、趙為一,則可以當秦矣。」乃遣使者告於趙曰:「韓不能守上黨,入之秦,〔謂韓獻上黨於秦。〕其吏民皆安為趙,不樂為秦。有城市邑十七,〔城市邑,言邑之有城市者,指言大邑也。〕願再拜獻之大王!」趙王以告平陽君 豹,對曰:「聖人甚禍無故之利。」〔甚禍者,言甚以為禍也。〕王曰:「人樂吾德,何謂無故?」對曰:「秦蠶食韓地,中絕,不令相通,固自以為坐而受上黨也。韓氏所以不入於秦者,欲嫁其禍於趙也。〔毛晃曰:推惡與人曰嫁怨、嫁禍。〕秦服其勞而趙受其利,雖強大不能得之於弱小,弱小固能得之於強大乎!豈得謂之非無故哉?不如勿受。」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請受之。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秦有吞天下之心,使趙不受上黨而秦得之,亦必據上黨而攻趙。故趙之禍不在於受上黨而在於用趙括。〕以萬戶都三封其太守為華陽君,以千戶都三封其縣令為侯,吏民皆益爵三級。馮亭垂涕不見使者,曰:「吾不忍賣主地而食之也!」
五十四年(庚子、紀元二二五七年)秦昭王四十六年、魏安釐王十六年、韓桓惠王十二年、趙孝成王五年、楚考烈王元年、燕武成王九年、齊王建四年、衛懷君十二年、魯頃公十九年
□楚伐魯,取徐州。〔此段原無,據史記 魯世家補。〕〔◎徐州,魯邑名,今山東省
滕州市南。〕
五十五年(辛丑、紀元二二五八年)秦昭王四十七年、魏安釐王十七年、韓桓惠王十三年、趙孝成王六年、楚考烈王二年、燕武成王十年、齊王建五年、衛懷君十三年、魯頃公二十年
□秦左庶長王齕攻上黨,拔之。〔◎齕,音何。〕上黨民走趙。趙 廉頗軍於長平,〔司馬彪 志:上黨 泫氏縣有長平亭。括地志:長平故城,在上黨縣西四十一里。杜佑曰:白起坑趙卒於長平,有頭顱山,築臺於壘中,因山為臺。宋白曰:秦坑趙卒於長平,今澤州之北高平縣西北二十一里長平故城是也。◎長平,古地名,今山西省 高平市西北。〕以按據上黨民。〔毛晃曰:按,抑也,止也,據也。余謂此據、按二字,按字當以抑止為義。據,依據也,引援也,拒守也。言廉頗依據上黨地險,引援上黨之民而拒守也。〕夏,四月,〔「夏四月」三字原無,據史記 白起列傳補。〕王齕因伐趙。六月,〔「六月」二字原無,據史記 白起列傳補。〕趙軍數戰不勝,亡一裨將、四尉。〔裨將,軍之副將也。尉,軍中諸部都尉也。◎裨,音皮。〕趙王與樓昌、虞卿謀,〔風俗通曰:凡氏之興九事:氏於號者,唐、虞、夏、殷是也;氏於國者,齊、魯、宋、衛是也;氏於事者,巫、卜、陶、匠是也;氏於字者,伯、仲、叔、季是也;氏於謚者,戴、武、宣、穆是也。〕樓昌請發重使為媾。〔媾,和也。〕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軍矣,雖往請媾,秦將不聽。不如發使以重寶附楚、魏,楚、魏受之,則秦疑天下之合縱,媾乃可成也。」王不聽,使鄭朱媾於秦,秦受之。王謂虞卿曰:「秦納鄭朱矣。」〔虞卿時為趙之相。〕對曰:「王必不得媾而軍破矣。何則?天下之賀戰勝者皆在秦矣。夫鄭朱,貴人也,秦王、應侯必顯重之以示天下。天下見王之媾於秦,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則媾不可得成矣。」既而秦果顯鄭朱而不與趙媾。〔史言趙之喪師蹙國,不特以趙括代廉頗之故,亦由不用虞卿之計也。〕
秋,七月,〔「秋七月」三字原無,據史記 白起列傳補。〕秦數敗趙兵,廉頗堅壁不出。趙王以頗失亡多而更怯不戰,怒,數讓之。〔數,屢也。〕應侯又使人行千金於趙為反間,曰:「秦之所畏,獨畏馬服君之子趙括為將耳!廉頗易歟,且降矣!」趙王遂以趙括代頗將。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膠柱鼓瑟耳。〔鼓瑟者,絃有緩急,調絃之緩急在柱之運轉,若膠其柱,則絃不可得而調,緩者一於緩,急者一於急,無活法矣。〕括徒能讀其父書傳,不知合變也。」〔兵以正合,以奇變。〕王不聽。初,趙括自少時學兵法,以天下莫能當;嘗與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難,〔難,辯折之也。〕然不謂善。括母問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易,輕也。〕使趙不將括則已;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及括將行,其母上書,言括不可使。王曰:「何以?」〔言以何事知其不可使也。〕對曰:「始妾事其父,時為將,身所捧飯而進食者以十數,所友者以百數,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與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事。今括一旦為將,東向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於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王以為如其父,父子異心,願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決矣!」〔置,止也,廢也。置之,言廢置此事,止勿言也。〕母因曰:「即如有不稱,妾請無隨坐。」〔不稱,言不勝任也。隨坐,相隨而坐罪也。觀此,則知古者敗軍之將,罪並及其家。〕趙王許之。
秦王聞括已為趙將,乃陰使武安君為上將軍而王齕為裨將,令軍中:「有敢泄武安君將者斬!」趙括至軍,悉更約束,易置軍吏,出兵擊秦師。武安君佯敗而走,〔佯,詐也。〕張二奇兵以劫之。〔劫,勢脅也。說文:人欲去,以力脅止曰劫。〕趙括乘勝追造秦壁,〔造,詣也。〕壁堅拒不得入;奇兵二萬五千人絕趙軍之後,又五千騎絕趙壁間。趙軍分而為二,糧道絕。武安君出輕兵擊之,趙戰不利,因築壁堅守以待救至。秦王聞趙食道絕,自如河內發民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兵及糧食。〔如,往也。遮者,遮斷其路。〕齊人、楚人救趙。趙人乏食,請粟于齊,齊王弗許。周子曰:「夫趙之於齊、楚,扞蔽也,猶齒之有脣也,脣亡則齒寒;今日亡趙,明日患及齊、楚矣。救趙之務,宜若捧漏甕沃焦釜然。〔言唯恐不及也。〕且救趙,高義也;却秦師,顯名也;義救亡國,威却強秦。不務為此而愛粟,為國計者過矣!」齊王弗聽。九月,趙軍食絕四十六日,皆內陰相殺食。急來攻秦壘,〔史言急來攻壘,趙括為計如此耳。下言欲出而不能出,趙括自出而死,其勢可見。〕欲出為四隊,四,五復之,不能出。〔言括欲分其卒為四隊,更攻秦壘,自一隊至四隊,至五則復之,而不能出也。〕趙括自出銳卒搏戰,秦人射殺之。趙師大敗,卒四十萬人皆降。武安君曰:「秦已拔上黨,上黨民不樂為秦而歸趙。趙卒反覆,非盡殺之,恐為亂。」乃挾詐而盡坑殺之,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四十餘萬人皆死,而獨遺小者二百四十人得歸趙,此非得脫也,白起之譎也。強壯盡死,則小弱得歸者必言秦之兵威,所以破趙人之膽,將以乘勝取邯鄲也;為應侯所沮,故白起之計不得行耳。〕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趙人大震。〔此言秦兵自挫廉頗至大破趙括前後所斬首虜之數耳。兵非大敗,四十萬人安肯束手而死耶!〕
五十六年(壬寅、紀元二二五九年)秦昭王四十八年、魏安釐王十八年、韓桓惠王十四年、趙孝成王七年、楚考烈王三年、燕武成王十一年、齊王建六年、衛懷君十四年、魯頃公二十一年
□冬,〔「冬」字原無,據通鑑體例補。〕十月,武安君分軍為二,〔「二」原作「三」,據梁玉繩
史記志疑卷二十九考証改。〕王齕攻趙 武安、皮牢,拔之。〔史記正義曰:皮牢故城,在絳州 龍門縣西一里。余謂秦兵已至上黨,不應復回攻絳州之皮牢。宋白曰:蒲州 龍門縣,秦為皮氏縣,今縣西一里八十步古皮氏城是也。恐不可以皮氏為皮牢。◎武安、皮牢,趙邑名,武安在今河北省 武安縣西南,皮牢當在今河北省 武安縣一帶。〕司馬梗北定太原,〔太原,即漢 太原郡地,在上黨西北。◎太原,地區名,今山西省 太原市。〕盡有上黨地。〈考異曰:秦本紀作秦軍分為三軍,白起傳作分為二軍。按史記,只王齕,司馬梗二軍耳,白起傳是。〉韓、魏恐,使蘇代厚幣說應侯曰:「武安君即圍邯鄲乎?」曰:「然。」蘇代曰:「趙亡則秦王王矣;〔秦之稱王自王其國耳,今破趙國則將王天下也。〕武安君為三公,君能為之下乎?雖無欲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嘗攻韓,圍邢丘,困上黨,〔四十九年通鑑書秦拔魏 邢丘,豈其時邢丘之地固屬韓耶!〕上黨之民皆反為趙,天下不樂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韓、魏,則君之所得民無幾何人矣。不如因而割之,無以為武安君功也。」應侯言於秦王曰:「秦兵勞,請許韓、趙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聽之,割韓 垣雍、趙六城以和,〔司馬彪 志:河南 卷縣有垣雍城,或曰古衡雍。注曰:今縣所治城,是也。史記正義曰:垣雍城,在今鄭州 原武縣西北七里。◎垣雍,韓邑名,今河南省 原陽縣西北。〕春,〔「春」字原無,據通鑑體例補。〕正月,皆罷兵。〔觀此,則亦用十月為歲首,蓋因秦記而書之也。〕武安君由是與應侯有隙。〔為秦殺白起張本。〕
趙王將使趙郝約事於秦,割六縣。〔約事,約結和之事也。郝,徐廣曰:一作「赦」。◎郝,音好。〕虞卿謂趙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歸乎?王以其力尚能進,愛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歸也。」〔遺,失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來年秦攻王,王無救矣。」〔言無救於講和之失計也。〕趙王計未定,樓緩至趙,趙王與之計之。樓緩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秦、趙構難而天下皆悅,何也?曰:『吾且因強而乘弱矣。』今趙不如亟割地為和以疑天下,〔緩謂趙與秦和,則天下疑趙有秦之援,將不敢乘弱而圖之。〕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將因秦之怒,乘趙之敝,瓜分之,趙且亡,何秦之圖乎!」虞卿聞之,復見曰:「危哉樓子之計,是愈疑天下,〔卿親謂趙與秦和,則天下愈疑而不肯親趙也。〕而何慰秦之心哉!獨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與者,非固勿與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而王以六城賂齊。齊,秦之深讎也,〔齊自宣、湣以來,親楚而讎秦,孟嘗君嘗率諸侯伐秦至函谷。〕其聽王不待辭之畢也。則是王失之於齊而取償於秦,而示天下有能為也。〔言趙失地於賂齊,而能攻秦,取其地以償所失。〕王以此發聲,兵未窺於境,臣見秦之重賂至趙而反媾於王也。從秦為媾,韓、魏聞之,必盡重王,〔說文:媾,重婚也。引易「匪寇婚媾」。夫已婚而夫妻反目而不和,既而復和者為媾。此言秦、趙為寇讎而交兵,至今而復和,故以媾為言也。〕是王一舉而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秦脅韓、魏使事秦,趙結韓、魏使親趙,是與秦易道。〕趙王曰:「善。」使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趙矣。〔求和於趙也。〕樓緩聞之,亡去。趙王封虞卿以一城。
秦之始伐趙也,魏王問於諸大夫,皆以為秦伐趙,於魏便。孔斌曰:〔◎斌,音賓。〕「何謂也?」曰:「勝趙,則吾因而服焉;不勝趙,則可承敝而擊之。」子順曰:「不然。秦自孝公以來,戰未嘗屈,今又屬其良將,〔良將,謂白起也。〕何敝之承!」大夫曰:「縱其勝趙,於我何損?鄰之羞,國之福也。」子順曰:「秦,貪暴之國也,勝趙,必復他求,吾恐於時魏受其師也。〔於時,猶言於此時也。〕先人有言:燕雀處屋,子母相哺,呴呴焉相樂也,〔◎呴,音許。〕自以為安矣。竈突炎上,〔竈窗謂之突。〕棟宇將焚,燕雀顏不變,不知禍之將及己也。今子不悟趙破患將及己,可以人而同於燕雀乎!」子順者,孔子六世孫也。〔孔子生伯魚,伯魚生子思,子思生子上,子上生子家,子家生子京,子京生子高,子高生子順。◎孔斌字子順,孔子七世孫。稱六世孫者,是以子思作為一世孫。〕初,魏王聞子順賢,遣使者奉黃金束帛,聘以為相。子順謂使者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為治世也,雖蔬食飲水,吾猶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祿,吾猶一夫耳,魏王奚少於一夫!」使者固請,子順乃之魏;〔之,如也,往也。〕魏王郊迎以為相。子順改嬖寵之官以事賢才,〔◎嬖,音必〕奪無任之祿以賜有功。〔無任之祿,謂不任事而食祿者。〕諸喪職秩者咸不悅,乃造謗言。文咨以告子順。〔文,姓也。越有大夫文種。〕子順曰:「民之不可與慮始久矣!古之善為政者,其初不能無謗。子產相鄭,三年而後謗止;吾先君之相魯,三月而後謗止。〔左傳:子產相鄭一年,輿人誦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疇而伍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及三年,又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褚,所以貯藏衣物。左傳:鄭賈人欲脫知罃,將置諸褚中而出。〕今吾為政日新,雖不能及賢,庸知謗乎!」文咨曰:「未識先君之謗何也?」子順曰:「先君相魯,人誦曰:『麛裘而芾,投之無戾。芾而麛裘,投之無郵。』及三月,政化既成,民又誦曰:『裘衣章甫,實獲我所。章甫裘衣,惠我無私。』」〔麛,鹿子也,以其皮為裘。記曰:一命縕芾、黝珩,再命赤芾、黝珩,三命赤芾、葱珩。大夫以上赤芾、乘軒。戾,罪也。郵,與尤同,過也。章甫,殷冠。孔子曰:「丘長居宋,冠章甫之冠。」古者大夫羔裘以居,狐裘以朝,麛裘而芾,謂芾與麛裘相稱也。刺孔子裘衣而章甫,言孔子相魯能行古之道也。戾,康曰:曲也。◎麛,音迷。芾,音伏。戾,音吏。〕文咨喜曰:「乃今知先生不異乎聖賢矣。」子順相魏凡九月,陳大計輒不用,乃喟然曰:〔喟然,發嘆之聲。〕「言不見用,是吾言之不當也。言不當於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祿,是尸利素餐,吾罪深矣!」〔尸,主也。素,空也。尸利,言仕不能行道而主於利也。素餐,言空食君之祿而不能有所為也。〕退而以病致仕。〔致仕,言致其仕事。〕人謂子順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行將何之?山東之國將并於秦;秦為不義,義所不入。」遂寢於家。新垣固請子順曰:〔新垣,姓也。陳留風俗傳:周 畢公之後居於梁,為新垣氏,梁有新垣衍、漢有新垣平是也。◎垣,音元。〕「賢者所在,必興化致治。今子相魏,未聞異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子順曰;「以無異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無良醫。〔病不可為則良醫束手,故無良醫。〕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義事之,固不獲安;救亡不暇,何化之興!昔伊摯在夏,〔伊摯,即伊尹,伊尹五就桀,五就湯。◎摯,音志。〕呂望在商,〔史記曰:太公博聞,嘗事紂;紂無道,去之,遊說諸侯,無所遇而卒西歸周 西伯。〕而二國不治,豈伊、呂之不欲哉?勢不可也。當今山東之國敝而不振,三晉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齊、楚已屈服矣。以此觀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盡為秦乎!」〔自此至秦始皇二十五年併天下,凡三十八年。〕
□秋,〔「秋」字原無,據通鑑體例補。〕九月,秦五大夫王陵將兵復伐趙。〔「秦」字原無,今補其國名。〕是時武安君病,〔「是時」二字原無,據史記 白起列傳補。〕不任行。〔不任,謂不堪也。〕
五十七年(癸卯、紀元二二六O年)秦昭王四十九年、魏安釐王十九年、韓桓惠王十五年、趙孝成王八年、楚考烈王四年、燕武成王十二年、齊王建七年、衛懷君十五年、魯頃公二十二年
□春,〔「春」字原無,據通鑑體例補。〕正月,王陵攻邯鄲,少利,〔少利,謂兵頗失利也。〕益發卒佐陵;陵亡五校。〔校,猶部隊也。立軍之法,一人曰獨,二人曰比,三人曰參;比參曰伍,五人為列,列有頭;二列為火,十人有長,立火子;五火為隊,隊五十人,有頭;二隊為官,官百人,立長;二官為曲,曲二百人,立候;二曲為部,部四百人,立司馬;二部為校,校八百人,立尉;二校為裨將,千六百人,立將軍;二裨將軍三千二百人,有將軍、副將軍。〕武安君病癒,王欲使代之。武安君曰:「邯鄲實未易攻也;且諸侯之救日至。彼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雖勝於長平,士卒死者過半,國內空,遠絕河山而爭人國都;〔自秦而攻邯鄲,有大河及王屋、太行諸山之阻。橫度曰絕。〕趙應其內,諸侯攻其外,破秦軍必矣。」王自命不行,〔秦王親命之行而不肯行也。〕乃使應侯請之。武安君終辭疾,不肯行;乃以王齕代王陵。
趙王使平原君求救於楚,平原君約其門下食客文武備俱者二十人與之俱,得十九人,餘無可取者。毛遂自薦於平原君。〔姓譜:毛本自周武王母弟毛公。〕平原君曰:「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現。〔毛晃曰:錐,銳也;又器,如鑽。囊,袋也;有底曰囊。〕今先生處勝之門下三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稱誦,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以毛遂為不能而使之留也。〕毛遂曰:「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遂早得處囊中,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現而已。」〔毛晃曰:錐鋩曰穎。〕平原君乃與之俱,十九人相與目笑之。〔索隱曰:謂目視而侮笑之。〕平原君至楚,與楚王言合縱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決。毛遂按劍歷階而上,謂平原君曰:「從之利害,兩言而決耳!〔兩言,謂利與害也。〕今日出而言,日中不決,何也?」楚王怒叱曰:「胡不下!〔胡,何也。〕吾乃與爾君言,〔而,猶汝也。〕汝何為者也?」毛遂按劍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眾也。今十步之內,王不得恃楚國之眾也!王之命懸於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聞湯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諸侯,豈其士卒眾多哉?誠能據其勢而奮其威也。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萬,此霸王之資也。以楚之強,天下弗能當。白起,小豎子耳,率數萬之眾,興師以與楚戰,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事見四卷三十七年。史記正義曰:鄢鄉故城,在襄州 率道縣西南九里。安郢城,在荊州 江陵縣東北七里。◎鄢、郢、夷陵,楚邑名,鄢在今湖北省 宜城縣,郢在今湖北省 江陵縣東北,夷陵在今湖北省 宜昌市東南。〕三戰而辱王之先人,〔謂焚夷楚之陵廟也。〕此百世之怨而趙之所羞,而王弗知惡焉。合縱者為楚,非為趙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誠若先生之言,謹奉社稷以從。」毛遂曰:「縱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謂楚王之左右曰:「取雞、狗、馬之血來!」〔索隱曰:盟之所用牲,貴賤不同:天子用牛及馬;諸侯用犬及豭;大夫以下用雞。今此總言盟之用血,故云取雞、狗、馬之血來耳。〕毛遂捧銅盤而跪進之楚王曰:「王當歃血而定縱;〔索隱曰:歃血,若周禮則用珠盤。◎歃,音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縱於殿上。毛遂左手持盤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與歃此血於堂下!公等錄錄,所謂『因人成事』者也。」〔說文:錄錄,隨從之貌。〕平原君已定縱而歸,至於趙,曰:「勝不敢復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為上客。
於是楚王使春申君將兵救趙,魏王亦使將軍晉鄙將兵十萬救趙。〔晉,以國為氏。〕秦王使謂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遣人止晉鄙,留兵壁鄴,〔班 志,鄴縣屬魏郡。◎鄴,魏邑名,今河北省
磁縣西南。〕名為救趙,實挾兩端。〔兩端,名為救趙,實貳於秦。〕又使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間入,由間道而入也。〕因平原君說趙王,欲共尊秦為帝,以却其兵。齊人魯仲連在邯鄲,聞之,往見新垣衍曰:「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秦以戰而能斬首有功者為上,故曰上首功。上,尚也。索隱曰:秦法斬首多為上功,斬一人首則賜爵一級,故謂秦為上首功之國。〕彼即肆然而為帝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不願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悅,〔◎怏,音樣。〕曰:「先生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仲連曰:「固也,吾將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獻之於紂,紂以為惡,醢九侯;〔醢,肉醬也。〕鄂侯諍之強,辯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嘆,故拘之牖里之庫百日,欲令之死。〔司馬彪 志:河內郡 蕩陰縣有牖里城,紂囚文王於此。史記正義曰:其地在蕩陰縣北九里。◎牖,音有。牖里,古地名,又作「羑里」,今河南省 湯陰縣北。〕今秦,萬乘之國也,梁,亦萬乘之國也;俱據萬乘之國,各有稱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無已而帝,則將行其天子之禮以號令於天下,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請出,不敢復言帝秦矣!」〈考異曰:史記 魯仲連傳云:「新垣衍謝,請出,不敢復言帝秦。秦將聞之,為却軍五十里。」按仲連所言,不過論帝秦之利害耳,使新垣衍慚怍而去則有之,秦將何預而退軍五十里乎?此亦遊談者之誇大也,今不取。〉
□燕武成王薨,子孝王立。
□初,魏 公子無忌仁而下士,致食客三千人。魏有隱士曰侯嬴,〔洪氏 隸釋有漢金鄉守長侯君之碑云:其先出自豳、岐,周文王之後,封於鄭。鄭 共仲賜氏曰侯,厥胤宣多,以功佐國。審如是,則侯姓出於侯宣多。◎嬴,音盈。〕年七十,家貧,為大梁 夷門監者。〔大梁,魏都。夷門,蓋大梁城北門。◎大梁,魏都名,今河南省 開封市西北。夷門,城門名,今河南省 開封市 鼓樓區東北隅。因在夷山之上,故名。〕公子置酒大會賓客,坐定,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侯生。〔古者乘車,尊者在左;虛左以迎,尊侯生而禮之也。〕侯生攝敝衣冠,直上載公子上坐不讓,公子執轡愈恭。侯生又謂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願枉車騎過之。」公子引車入市,侯生下見其客朱亥,〔姓譜:朱本高陽,周封其後於邾;後為楚所滅,子孫乃去邑氏朱。〕睥睨,故久立,與其客語,〔睥睨,不正視也。◎睥,音必。睨,音逆。〕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乃謝客就車,至公子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座,遍贊賓客,賓客皆驚。〔索隱曰:贊,告也。謂以侯生遍告賓客。〕及秦圍趙,趙 平原君之夫人,公子無忌之姊也,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公子曰:「勝所以自附於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能急人之困也。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縱公子輕勝棄之,獨不憐公子姊耶!」公子患之,數請魏王敕晉鄙令救趙,及賓客辯士遊說萬端,王終不聽。公子乃屬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赴鬪以死於趙;過夷門,見侯生。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從!」公子去,行數里,心不快,〔以侯生既不從行,又不為之畫計謀也。〕復還見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還也!今公子無他端而欲赴秦軍,〔無他端,言無他奇策以發端也。〕譬如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公子再拜問計。侯嬴屏人曰:「吾聞晉鄙兵符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力能竊之。嘗聞公子為如姬報其父仇,〔史記曰:如姬之父為人所殺,公子使客斬其仇頭以進如姬。〕如姬欲為公子死無所辭。公子誠一開口,則得虎符,〔虎,威猛之獸,故以為兵符。漢有銅虎符。〕奪晉鄙之兵,北救趙,西却秦,此五伯之功也。」公子如其言,果得兵符。公子行,侯生曰:「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孫武子之言。〕有如晉鄙合符而不授兵,復請之,則事危矣。臣客朱亥,其人力士,可與俱。晉鄙若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子請朱亥與俱。至鄴,晉鄙合符,疑之,舉手視公子曰:「吾擁十萬之眾屯於境上,國之重任,今單車來代之,何如哉?」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椎,齊人謂之終葵。鐵椎,以鐵為之。椎殺,擊殺也;與槌同。〕公子遂勒兵下令軍中曰:「父子俱在軍中者,父歸!兄弟俱在軍中者,兄歸!獨子無兄弟者,歸養!」得選兵八萬人,將之而進。
王齕久圍邯鄲不拔,諸侯來救,戰數不利。武安君聞之曰:「王不聽吾計,今何如矣?」〔白起以為邯鄲未易攻,而王齕軍果不利,故以為言。〕王聞之,怒,強起武安君。武安君稱病篤,不肯起。
五十八年(甲辰、紀元二二六一年)秦昭王五十年、魏安釐王二十年、韓桓惠王十六年、趙孝成王九年、楚考烈王五年、燕孝王元年、齊王建八年、衛懷君十六年、魯頃公二十三年
□冬,〔「冬」字原無,據通鑑體例補。〕十月,秦免武安君為士伍,〔「秦」字原無,今補其國名。〕遷之陰密。〔如淳曰:律:有罪失官爵,稱士伍。師古曰:謂奪其爵,令為士伍;言使從士卒之伍也。班 志,陰密縣屬安定郡,古密國,詩所謂「密人不恭」者也。括地志:陰密故城,在涇州 鶉觚縣西,古密須氏之國。◎陰密,秦邑名,今甘肅省 靈臺縣西南。〕十二月,益發卒軍汾城旁。〔汾城,即漢 河東 臨汾縣城也,去邯鄲尚遠。秦蓋屯兵於此,為王齕聲援。括地志:臨汾故城,在絳州 正平縣東北三十五里。◎汾城,秦邑名,今山西省 新絳縣。〕武安君病,未行,諸侯攻王齕,齕數却,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武安君,不得留咸陽中。武安君出咸陽西門十里,至杜郵。〔水經注:渭水故渠逕安陵南,渠側有杜郵亭,又逕渭城北。秦 咸陽,漢之渭城也。史記正義曰:今咸陽縣城,本秦時杜郵也,在雍州西北三十五里。◎杜郵,古地名,今陝西省 咸陽市東。〕王與應侯群臣謀曰:「白起之遷,意尚怏怏有餘言。」王乃使使者賜之劍,武安君遂自殺。秦人憐之,鄉邑皆祭祀焉。
魏 公子無忌大破秦師於邯鄲下,王齕解邯鄲圍走。鄭安平為趙所困,將二萬人降趙,應侯由是得罪。〔鄭安平匿范雎以見王稽,因此入秦為相,故雎保任安平而用之。今安平降趙,故雎由此得罪。秦法:保任其人而不稱者與同罪。〕
公子無忌既存趙,遂不敢歸魏,與賓客留居趙,使將將其軍還魏。趙王與平原君計,以五城封公子。趙王掃除自迎,執主人之禮,引公子就西階。公子側行辭讓,從東階上,〔記 曲禮:主人就東階,客就西階。客若降等,則就主人之階。〕自言罪過,以負於魏,無功於趙。趙王與公子飲至暮,口不忍獻五城,以公子退讓也。趙王以鄗為公子湯沐邑。〔師古曰:凡言湯沐邑,謂以其賦稅供湯沐之具也。◎鄗,音浩,鄗,趙邑名,今河北省
柏鄉縣。〕魏亦復以信陵奉公子。〔杜佑曰:信陵君邑于今宋州 寧陵縣。◎信陵,邑名,今河南省 寧陵縣。〕公子聞趙有處士毛公隱於博徒,薛公隱於賣漿家,〔姓譜:薛本自黃帝,任姓之後,裔孫奚仲居薛,歷夏、殷、周,六十四代為諸侯,後因氏焉。〕欲見之;兩人不肯見,公子乃間步從之遊。平原君聞而非之。公子曰;「吾聞平原君之賢,故背魏而救趙。今平原君所與遊,徒豪舉耳,〔索隱曰:謂豪者舉之。〕不求士也。以無忌從此兩人遊,尚恐其不我欲也,平原君乃以為羞乎!」為裝欲去。〔為裝者,為行裝也。〕平原君免冠謝,乃止。
平原君欲封魯連,〔以其折新垣衍言帝秦也。〕使者三返,終不肯受。又以千金為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賈之事也,而連不忍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見。
五十九年(乙巳、紀元二二六二年)秦昭王五十一年、魏安釐王二十一年、韓桓惠王十七年、趙孝成王十年、楚考烈王六年、燕孝王二年、齊王建九年、衛懷君十七年、魯頃公二十四年
□楚滅魯,遷魯頃公於莒,〔「莒」原作「卞」,據史記 六國年表改。〕〔史記 世家作「下邑」,徐廣曰:下,一作「卞」。史記索隱曰:下邑謂國外之小邑。或有本作「卞邑」,然魯無卞邑,所以惑也。年表,楚考烈王八年封於莒,十四年遷下邑,當是。班 志,莒縣屬城陽。〔此注原作「夫人姜氏會齊侯于卞,即其地。班志,卞縣屬魯郡」,今改之。〕魯至是而亡。◎莒,楚邑名,今山東省 莒縣。〕為家人。〔此段原繫於資治通鑑卷六秦莊襄王元年,據楊寬
戰國史料編年輯証考証移入此年。〕〔家人,猶今所謂齊民也。〕
□秦將軍摎伐韓,〔◎摎,音鳩。〕取陽城、負黍,〔◎陽城、負黍,韓邑名,陽城在今河南省
登封市東南告成鎮,負黍在今河南省
登封市。〕斬首四萬。伐趙,取二十餘縣,斬首虜九萬。西周君恐,〔「西周君」原作「赧王」,據史記 周本紀、秦本紀及資治通鑑目錄卷二改;下同。按此是通鑑沿用帝王世紀之誤謬。〕背秦,與諸侯約縱,〈考異曰:帝王世紀云周王背秦,與諸侯合縱;今從周本紀。〉將天下銳師出伊闕攻秦,令無得通陽城。秦王使將軍摎攻西周,西周君入秦,頓首受罪,盡獻其邑三十六,口三萬。秦受其獻,歸西周君於周。是歲,赧王崩。〔皇甫謐曰:周凡三十七王,八百六十七年。◎當作七百八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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