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卷第十一
漢紀三 起屠維大淵獻(己亥),盡重光赤奮若(辛丑),凡三年。
太祖高皇帝中
五年(己亥、紀元二三一六年)西楚霸王項籍五年、燕王臧荼五年
□冬,十月,漢王追項羽至固陵,〔徐廣曰:固陵在陽夏。晉灼曰:即固始縣。余據班 志,固始與陽夏為兩縣,皆屬淮陽國。劉昭 志:陳國 陽夏縣有固陵聚。括地志:固陵,縣名,在陳州 宛丘縣西北四十二里。◎固陵,縣名,今河南省 太康縣南。〕與齊王 信、魏相國越期會擊楚;信、越不至,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堅壁自守,謂張良曰:「諸侯不從,奈何?」對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李奇曰:言信、越未有益地之分也。韋昭曰:信等雖名為王,未為分畫疆界。余謂韋說是。〕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也。齊王 信之立,非君王意,〔言信自請為假王,乃立之耳,非君王本意。〕信亦不自堅;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見十卷高帝二年。〕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班 志,睢陽縣屬梁國。劉昭 志:穀城縣屬東郡,春秋之小穀也。括地志:穀城故城,在濟州 東阿縣東二十六里。睢陽,宋州也。自宋州以北至濟州 穀城際黃河,盡以封彭越。睢陽、穀城,縣名,睢陽在今河南省 商丘市 睢陽區南,穀城在今山東省 東阿縣南。〕從陳以東傅海與齊王 信。〔陳,古陳國,班 志之淮陽國也;唐為陳州。自陳以東至于海并齊舊地,盡以與齊王 信。◎陳,縣名,今河南省 周口市東北淮陽區。〕信家在楚,其意欲復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許兩人,使各自為戰,則楚易破也。」漢王從之。於是韓信、彭越皆引兵來。
十一月,劉賈南渡淮,圍壽春,遣人誘楚大司馬周殷。殷叛楚,以舒屠六,〔舒,春秋之舒國也。班 志,舒縣屬廬江郡。括地志:舒,今廬江之故舒城是也。◎壽春、六,縣名,壽春在今安徽省 壽縣南,六在今安徽省 六安縣北。〕舉九江兵迎黥布,〔史記正義曰:九江郡即壽州。楚考烈王二十二年徙壽春,號曰郢;至王負芻,為秦所滅,置九江郡;至唐為廬、壽、滁、濠等州之地。〕並行屠城父,隨劉賈皆會。
十二月,項王至垓下,〔李奇曰:沛 洨縣聚邑名。張揖 三蒼注:垓,堤名,在沛郡。史記正義曰:按垓下是高岡絕巖,今猶高三四丈;其聚邑及堤在垓之側,因取名焉,今在亳州 真源縣東十里。◎垓,音該。垓下,地名,今安徽省 靈璧縣東南沱河北岸。〕兵少,食盡,與漢戰不勝,入壁;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項王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應劭曰:楚歌者,雞鳴歌也。漢已略得楚地,故楚歌者多,雞鳴時歌也。師古曰:楚歌者,為楚人之歌,猶吳歈、越吟耳。若以雞鳴為歌曲之名,於理則可,不得云雞鳴時也。高祖令戚夫人 楚舞,自為作楚歌,豈有雞鳴時乎!◎嚴衍曰:漢既得九江兵,故多楚歌,小說家以為張良之計,理或有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則夜起,飲帳中,悲歌慷慨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闋,〔「曰」字以下三十二字原無,據史記 項羽本紀及正義引楚漢春秋補。〕泣數行下;〔泣,目中淚也。〕左右皆泣,莫能仰視。於是項王乘其駿馬名騅,〔蒼白雜毛曰騅。孔穎達曰:雜毛,是體有二種之色相間雜。◎騅,音追。〕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纔百餘人。至陰陵,〔班 志,陰陵縣屬九江郡。括地志:陰陵故城,在濠州 定遠縣西北六十里。◎陰陵,縣名,今安徽省 定遠縣西北。〕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紿,欺誑也。◎紿,音怠。〕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
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班 志,東城縣屬九江郡。括地志:東城故城,在定遠東南五十里。◎東城,縣名,今安徽省 定遠縣東南。〕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潰圍,斬將,刈旗,三勝之,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向。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史記正義曰:靡,言精體低垂。〕遂斬漢一將。是時,郎中騎楊喜追項王,〔郎中騎,即漢官所謂騎郎。〕項王瞋目而叱之,喜人馬俱驚,避易數里。〔師古曰:避易,謂開張而易其故處。〕項王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於是項王欲東渡烏江,〔臣瓚曰:烏江在牛渚。索隱曰:按晉初屬臨淮。括地志:烏江亭,即和州 烏江縣是也;晉初為縣。水經曰:江水又北得黃律口,漢書所謂烏江亭長檥船待項王,即此地。余據烏江浦在今和州 烏江縣東五十里,即亭長檥船待羽處。◎烏江,地名,今安徽省 和縣東北烏江鎮。〕烏江亭長檥船待,〔應劭曰:檥,正也。孟康曰:檥,附也,附船著岸也。如淳曰:南方謂整船向岸曰檥。索隱曰:檥字,諸家各以意解耳。鄒誕本作「樣船」。◎檥,音乙。〕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乃以其所乘騅馬賜亭長,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身亦被十餘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張晏曰:以故人難親斫之,故背之也。如淳曰:面,謂不正視也。師古曰:如說非。面,謂背之,不正向也,面縛,亦反偝而縛之;杜元凱以為但見其面,非也。貢父曰:面之,直向之耳。〕指示中郎騎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史記正義曰:漢以一斤金為千金,當一萬錢也。余謂一斤金與萬戶邑,多少不稱,正義之說,未可為據也。〕吾為若德。」〔班 書,「德」作「得」;鄧展曰:令公得我以為功也。史記作「德」;徐廣曰:亦可是功德之德。史記正義曰:言呂馬童與己是故人,舊有恩德於己。余謂羽蓋謂我為汝自刎以德汝。〕乃刎而死。〔◎刎,音吻。〕王翳取其頭;餘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後,楊喜、呂馬童及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戶,封五人皆為列侯。〔呂馬童封中水侯,王翳封杜衍侯,楊喜封赤泉侯,楊武封吳防侯,呂勝封涅陽侯。〕
楚地悉定,獨魯不下;〔秦,魯縣屬薛郡,項羽初封於此,漢為魯國。◎魯,縣名,今山東省 曲阜市。〕漢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猶聞絃誦之聲;為其守禮義之國,為主死節,乃持項王頭以示魯父兄,魯乃降。漢王以魯公禮葬項王於穀城,〔宋白曰:宋州 穀熟縣,古穀城也,漢於此置薄縣,又改為穀陽縣。◎嚴衍曰:述征記:項羽墓在穀城西北三里半許,毀壞,有石碣云「項王之墓」。〕親為發哀,哭之而去。諸項氏支屬皆不誅。封項伯等四人皆為列侯,賜姓劉氏;諸民略在楚者皆歸之。
太史公曰:羽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此時山東六國,而齊、趙、韓、魏、齊並起,從羽伐秦,故云五諸侯。〕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師古曰:背關,謂背約不王沛公於關中;懷楚,謂思東歸彭城也。余謂背關懷楚,文意一貫,言羽棄背關中之形勝而懷鄉歸楚也,不必分為兩節。〕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揚子 法言:或問:「楚敗垓下,方死,曰『天也!』諒乎?」曰:「漢屈群策,群策屈群力;〔諒,信也。屈,盡也。〕楚憝群策而自屈其力。〔憝,惡也。◎憝,音對。〕屈人者克,自屈者負;天曷故焉!」〔溫公曰:何預天事。〕
□漢王還,至定陶,〔班 志,定陶縣屬濟陰郡,古之陶邑;宋為廣濟軍理所。◎定陶,縣名,今山東省 荷澤市 定陶區西北。〕馳入齊王 信壁,奪其軍。
□臨江王 共尉不降,〔共敖,項羽封為臨江王;尉,其子也。〕遣盧綰、劉賈擊虜之。
□春,正月,更立齊王 信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下邳,縣名,今江蘇省 邳州市西南。〕封魏相國建城侯 彭越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令曰:「兵不得休八年,萬民歟苦甚;〔貢父曰:歟,助辭。〕今天下事畢,其赦天下殊死以下。」〔如淳曰:殊死,死罪之明白也;左傳曰:斬其木而弗殊。韋昭曰:殊死,斬刑也。師古曰:殊,絕也,異也;言其身首離絕而異處。貢父曰:予按說文:漢蠻夷殊。然則殊自死刑之名。〕
□諸侯王皆上疏請尊漢王為皇帝。二月,甲午,〔◎二月三日。〕王即皇帝位于氾水之陽。〔蔡邕曰:上古天子稱皇,其次稱帝,其次稱王。秦承三王之末,自以德兼三皇、五帝,故并以為號。漢高受命,因而不改。張晏曰:氾水在濟陰界,取其氾愛弘大而潤下也。師古曰:據叔孫通傳:為皇帝於定陶,則此水在濟陰是也。括地志:漢高祖即位壇,在曹州 濟陰縣界。◎氾,音汎。氾水,古河名,流經今山東省 菏澤市 定陶區南、曹縣北,匯入古菏澤。〕更王后曰皇后,太子曰皇太子;追尊先媼曰昭靈夫人。〔高祖母曰劉媼。文穎曰:幽州及漢中皆謂老嫗為媼。師古曰:媼,女老稱。◎媼,音襖。嚴衍曰:史記不記高祖姓,但曰「劉媼」而已。索隱曰貞時打得班固 泗水亭長古石碑文,云高祖「母溫氏」,其字甚分明。至晉 開運二年進唐書表云「頻分溫媼之款,乃懼魯魚之謬」,則「媼」字乃「溫」字之誤也。然言「溫」則不宜,又冠之以「劉」,今亦存疑而已。〕
□詔曰:〔如淳曰:詔,告也。自秦、漢以下,唯天子獨稱之。漢制度:帝之下書有四:一曰策書,二曰制書,三曰詔書,四曰誡敕。策書者,編簡也,其制長二尺,短者半之;篆書,起年月日,稱皇帝以命諸侯王;三公以罪免,亦賜策,而以隸書,用尺一木,兩行,此為異也。制書,帝者制度之命。其文曰「制詔三公」,皆璽封,尚書令印重封,露布州郡也。詔書,詔,告也,其文曰「告某官如故事」。誡敕,謂敕刺史、太守,其文曰「有詔,敕某官」。他皆仿此。〕「故衡山王 吳芮,從百粵之兵,佐諸侯,誅暴秦,有大功;諸侯立以為王,項羽侵奪之地,謂之番君。其以芮為長沙王。」〔吳芮封衡山王,都邾;今封長沙王,都臨湘。〕又曰:「故粵王 無諸,世奉粵祀;秦侵奪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諸侯伐秦,無諸身率閩中兵以佐滅秦,項羽廢而弗立。今以為閩粵王,王閩中地。」〔粵王 無諸,句踐之後;秦取其地置閩中郡;今復以封之。師古曰:閩越,今泉州、建安是其地。徐廣曰:今建安 侯官地。史記正義曰:今閩州又改為福州。師古曰:閩人本蛇種,故其字從「虫」。〕
□上西都洛陽。〔「上」原作「帝」,今一律改作「上」;下同。〕〔◎洛陽,縣名,今河南省
洛陽市東。〕
□夏,五月,兵皆罷歸家。
□詔:「民前或相聚保山澤,不書名數。今天下已定,令各歸其縣,復故爵、田宅;〔復,還也。〕吏以文法教訓辨告,〔師古曰:辨告者,分別義理以曉喻之。〕勿笞辱;民以飢餓自賣為人奴婢者,皆免為庶人;〔「民以飢餓」以下十六字原無,據漢書 高帝紀補。〕軍吏卒爵及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臣瓚曰:秦制:列侯乃得食邑。今七大夫以上皆食邑,所以寵之也。師古曰:七大夫,公大夫也;爵第七,故謂之七大夫。〕非七大夫已下,皆復其身及戶,勿事。」〔應劭曰:不輸戶賦也。如淳曰:事,謂役使也。師古曰:復其身及一戶之內皆不徭賦也。〕
□上置酒洛陽 南宮,〔括地志:南宮,在洛州 洛陽縣東北二十六里洛陽故城中。輿地志:秦時,洛陽已有南、北宮。〕上曰:〔蔡邕曰:上者,尊位所在也;但言上,不敢言尊號耳。〕「徹侯、諸將毋敢隱朕,皆言其情:〔徹,通也。應劭曰:言其功德通於王室也。後避武諱,改曰通侯,亦曰列侯。〕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張晏曰:詔使高官者起,故陵先對。臣瓚曰:漢帝年紀有信平侯臣陵、都武侯臣起。魏相、邴吉奏:高祖時,奏事有將軍臣陵、臣起。師古曰:張說非也。若言高官者起,則丞相蕭何、太尉盧綰及張良、陳平之屬皆在,陵不得而先對也。姓譜:齊太公之後,食采於高,因氏焉。〕「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其利;項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擒也。」群臣悅服。
□韓信至楚,召漂母,賜千金。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為中尉;〔事見九卷高帝元年。〕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耶?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此。」
□彭越既受漢封,田橫懼誅,與其徒屬五百餘人入海,居島中。〔海中山曰島。史記正義曰:海州 東海縣有島山,去岸八十里。余按北史,楊愔避讒東入田橫島,是島以橫居之而得名。◎田橫島,在今山東省 青島市 即墨區東北海域。〕上以田橫兄弟本定齊地,齊賢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取,後恐為亂。乃使使赦橫罪,召之。橫謝曰:「臣烹陛下之使酈生,〔事見十卷高帝四年。〕今聞其弟商為漢將;臣恐懼,不敢奉詔,請為庶人,守海島中。」使還報,上乃詔衛尉酈商曰:〔班 表:衛尉,秦官,掌宮門衛屯兵。〕「齊王 田橫即至,人馬從者敢動搖者,致族夷!」〔言誅夷其族也。〕乃復使使持節具告以詔商狀,〔周禮:司節掌守邦節,辨其用以輔王命。注云:節者,執以行為信。邦節,珍圭、牙璋、穀圭、琬圭、琰圭也。守邦國用玉節,以玉為之;守都鄙用角節,以角為之。邦國之使,節用金;門關之節,用符;貨賄之節,用璽;道路之節,用旌。審此,則古之所執以為信者,皆謂之節。自秦以來,有璽、符、節,則璽自璽,符自符,節自節,分為三矣。漢之節,即古之旌節也。鄭氏 注以符節為漢宮中諸宮詔符,璽節為漢之印章,旌節為漢使者所持節;則知漢所謂節,蓋古之旌節也。賢曰:節者,所以為信,以竹為之,柄長八尺,以旄牛尾為之,毦三重。此漢制也。〕曰:「田橫來,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來,且舉兵加誅焉。」
橫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詣洛陽。〔如淳曰:四馬,高足為置傳,中足為馳傳,下足為乘傳;一馬、二馬為軺傳。急者乘一乘傳。師古曰:蓋今之驛,古者以車,謂之傳車;其後單置馬,謂之驛騎。漢律:諸當乘傳及發駕置傳者,皆持尺五寸木傳信,封以御史大夫印章;其乘傳,參封之,參,三也;有期會,累封兩端,端各兩封,凡四封;乘置馳傳,五封之,兩端各二,中央一;軺傳,兩馬再封之;一馬一封,以馬駕軺車而乘傳曰一封軺傳。史炤所謂依乘符傳而行者本此;但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耳,終不若顏說簡而明。〕未至三十里,至尸鄉廐置。〔應劭曰:尸鄉,在偃師城西。臣瓚曰:按廐置,謂置馬以傳驛者。◎尸鄉,地名,今河南省 偃師市西。〕橫謝使者曰:「人臣見天子,當洗沐。」因止留,謂其客曰:「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師古曰:王者自稱曰孤,蓋為謙也。老子道德經曰: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穀。〕今漢王為天子,而橫乃為亡虜,北面事之,其恥固已甚矣。且吾烹人之兄,與其弟并肩而事主;縱彼畏天子之詔不敢動,我獨不愧於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見我者,不過欲一見吾面貌耳;今斬吾頭,馳三十里間,形容尚未能敗,猶可觀也。」遂自剄,令客奉其頭,從使者馳奏之。上曰:「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豈不賢哉!」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為都尉;發卒二千人,以王者禮葬之。〔史記正義曰:田橫墓在偃師西十五里。〕既葬,二客穿其塚旁孔,皆自剄,下從之。上聞之,大驚。以橫客皆賢,餘五百人尚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則聞田橫死,亦皆自殺。
□初,楚人季布為項籍將,〔季,姓也。周八士有季隨、季騧;魯有季氏。〕數窘辱上。〔窘,困也。◎窘,音冏。〕項籍滅,上購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三族。〔舍,止也。匿,隱也。〕布乃髡鉗為奴,自賣於魯 朱家。〔髡,鬄其髮也。鉗,以鐵束項。朱家,魯之大俠。◎髡,音昆。鉗,音前。〕朱家心知其季布也,買置田舍;身之洛陽見滕公,說曰:「季布何罪!臣各為其主用,職耳;〔師古曰:職,常也;言此乃常道也。一曰:職,主掌其事也。〕項氏臣豈可盡誅耶?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廣也!且以季布之賢,漢求之急,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夫忌壯士以資敵國,此伍子胥所以鞭荊平之墓也。〔伍子胥,楚大夫伍奢之子也。楚平王信讒而殺伍奢,子胥奔吳,藉吳師以破楚,入郢,發平王墓而鞭其尸。〕君何不從容為上言之!」滕公待間,言於上,如朱家指。上乃赦布,召拜郎中,朱家遂不復見之。
布母弟丁公,亦為項羽將,逐窘上彭城西。〔◎彭城,縣名,今江蘇省 徐州市。〕短兵接,上急,顧謂丁公曰:「兩賢豈相戹哉!」〔孟康曰:丁公及彭城 賴齮追上,故曰兩賢也。師古曰:孟說非也。兩賢者,高祖自謂併與固也,言吾與固俱是賢,豈相戹困哉!故固感此言而止也。雖與賴齮同追,而高祖獨與固言也。姓譜:丁本自姜姓,齊太公子謚丁公,因以命氏。〕丁公引兵而還。及項王滅,丁公謁見。上以丁公徇軍中,〔徇,師古曰:行示也。〕曰:「丁公為項王臣不忠,使項王失天下者也。」遂斬之,曰:「使後為人臣無傚丁公也!」
臣光曰:高祖起豐、沛以來,網羅豪傑,招亡納叛,亦已多矣。及即帝位,而丁公獨以不忠受戮,何哉?夫進取之與守成,其勢不同。當群雄角逐之際,民無定主;來者受之,固其宜也。及貴為天子,四海之內,無不為臣;苟不明禮義以示之,使為臣者,人懷貳心以徼大利,則國家其能久安乎!是故斷以大義,使天下曉然皆知為臣不忠者無所自容;而懷私結恩者,雖至於活己,猶以義不與也。戮一人而千萬人懼,其慮事豈不深且遠哉!子孫享有天祿四百餘年,宜矣!
□齊人婁敬戍隴西,〔姓譜:婁,邾婁國之後;一曰:離婁之後。〕過洛陽,脫輓輅,〔蘇林曰:輅,一木橫遮車前,一人輓之,三人推之。◎輓,音晚。輅,音路。〕衣羊裘,因齊人虞將軍求見上。虞將軍欲與之鮮衣。婁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衣,著也。帛,繒也。褐,織毛布之衣也。〕終不敢易衣。」於是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問之。婁敬曰:「陛下都洛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婁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后稷封邰,〔班 志,邰縣屬右扶風。師古曰:即今武功故城是。史記正義曰:雍州 武功縣西南二十三里,故漦城是也。說文曰:邰,炎帝之後姜姓所封國,棄外家也。毛萇云:邰,姜嫄國,堯以天因邰而生后稷故,因封之於邰。◎邰,音臺,古地名,今陝西省 咸陽市西楊陵區。〕積德累善,十有餘世,至于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諸侯自歸之,遂滅殷為天子。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營洛邑,以為此天下之中也,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故周之盛時,天下和洽,諸侯、四夷莫不賓服,效其貢職。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非唯其德薄也,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捲蜀、漢,定三秦,與項羽戰滎陽、成皋之間,〔◎成皋、滎陽,縣名,成皋在今河南省 滎陽市西汜水鎮,滎陽在今河南省 鄭州市西北。〕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曝骨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絕,傷痍者未起;〔痍,創也。◎痍,音夷。〕而欲比隆於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侔也。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猝然有急,百萬之眾可立具也。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者也。〔府,聚也;萬物所聚,謂之天府。〕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鬪,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勝也;〔張晏曰:搤,與扼同,促持之也。亢,喉嚨也。◎亢,音剛。〕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上問群臣。群臣皆山東人,諍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陽東有成皋,西有殽、澠,〔師古曰:殽,謂殽山,今陝州東二殽山是也。澠,即澠池。◎殽山,山名,今河南省 洛寧縣北。澠水,河名,今河南省 澠河。〕背河,向伊、洛,〔河在洛陽城北,故曰背;伊、洛二水在洛陽城南,故曰向。◎伊水、洛水,河名,今河南省洛河、伊河。〕其固亦足恃也。」上問張良。良曰:「洛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師古曰:沃者,溉灌也;言其土地皆有溉灌之利,故曰沃野。〕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師古曰:謂安定、北地、上郡之北與胡相接之地,可以畜牧者也。養禽獸謂之苑。〕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漢漕關東之時,自河入渭,自渭而上輸之長安。◎渭水,河名,今陝西省 渭河。〕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康曰:委,即委積之委。輸,即轉輸之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府者,物所聚也。天物所聚,不假人力,故曰天府。〕婁敬說是也。」上即日車駕西,都長安。〔◎長安,縣名,今陝西省 西安市西北。〕拜婁敬為郎中,號曰奉春君,賜姓劉氏。〔師古曰:凡言車駕,謂天子乘車而行,不敢指斥也。長安,本秦之鄉名也,高祖作都。奉春君,張晏曰:春,歲之始也;今婁敬發事之始,故曰奉春君也。〕
□六月,壬辰,〔◎六月三日。〕大赦天下。
□秋,七月,燕王 臧荼反;上自將征之。
□趙景王 耳、長沙文王 芮皆薨。
□九月,虜臧荼。後九月,壬子,〔◎後九月二十五日。〕立太尉長安侯 盧綰為燕王。〔班 表:太尉,秦官,掌武事。漢制與丞相、御史大夫為三公。應劭曰:自上安下曰尉。據史記 盧綰傳,長安,故咸陽也。正義曰:秦 咸陽在渭北;長安在渭南,蕭何起未央宮之處。〕〈考異曰:漢書 高帝紀、荀 紀作九月,不書干支。史記 高祖本紀作十月臧荼反後被虜,蓋二事誤繫於同月,臧荼反事在七月,則十月當七月之誤;今從史記 漢興以來諸侯年表、漢書
諸侯王表。又史記、漢書 高紀,於此皆云「使丞相噲將兵平代地」。按樊噲傳:從平韓王 信,乃遷左丞相;是時未為丞相,又代地無反者,噲傳亦無此事;疑紀誤。〉綰家與上同里閈,〔閈,閭也;里門曰閈。◎閈,音汗。〕綰生又與上同日;上寵幸綰,群臣莫敢望,故特王之。
□治長樂宮。〔程大昌 雍錄曰:長樂宮,本秦之興樂宮,周迴二十里,高祖改修而居之;在長安城東隅。◎長樂宮,宮殿名,今陝西省 西安市西南。〕
□項羽故將利幾反,〔利幾以陳令降,上侯之潁川。上至洛陽,召之;利幾恐而反。風俗通:利,姓也。姓譜:楚公子食采於利,後以為氏。〕上自擊破之。〔此段原在「治長樂宮」段之前,據史記 高祖本紀繫於秋季末。此段前原有「後九月」三字,今據史記 漢興以來諸侯年表、漢書
諸侯王表移至「虜臧荼」句之後。〕
□項王將鍾離昩,素與楚王 信善。〔◎昩,音末。〕項王死後,亡歸信。漢王怨昩,聞其在楚,詔楚捕昩。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
六年(庚子、紀元二三一七年)
□冬,十月,人有上書告楚王 信反者。上以問諸將,皆曰:「亟發兵,坑豎子耳!」上默然。又問陳平,陳平曰:「人上書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陳平曰:「陛下精兵孰與楚?」上曰:「不能過。」平曰:「陛下諸將,用兵有能過韓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將不能及,舉兵攻之,是促之戰也,竊為陛下危之!」上曰:「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會諸侯。〔白虎通曰:天子所以巡狩者何?巡者,循也;狩者,收也;謂循行天下,收人道德太平,恐遠近不同,政化幽隱,有不得其所者,故必自行之,謹敬重民之意也。孟子曰:天子適諸侯曰巡守;巡守者,巡所守也。〕陛下第出,〔第,但也。〕偽遊雲夢,會諸侯於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遊,其勢必無事而郊迎謁;謁而陛下因擒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上以為然;乃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南遊雲夢。」上因隨以行。
楚王 信聞之,自疑懼,不知所為。或說信曰:「斬鍾離昩以謁上,上必喜,無患。」信從之。十二月,上會諸侯於陳,信持昧首謁上;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師古曰:黃石公 三略之言。〕天下已定,我固當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繫信以歸,〔械者,加以杻械;繫者,加以徽索。〕因赦天下。
田肯賀上曰:「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如淳曰:山東人謂關中為秦中,師古曰:謂關中,秦地也。〕秦,形勝之國也,〔張晏曰:得形勢之勝便也。〕帶河阻山,地勢便利;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如淳曰:瓴,盛水瓶也。居高屋之上而翻瓴水,言其向下之勢順也。◎瓴,音鈴。〕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師古曰:二縣近海,財用之所出。◎琅邪、即墨,郡名,琅邪治今山東省 諸城市,即墨治今山東省 平度市東南。〕南有泰山之固,〔泰山在齊之南境,齊負以為固。◎泰山,山名,今山東省 泰安市北泰山。〕西有濁河之限,〔晉灼曰:齊西有平原。河水東北過高唐;高唐,即平原也。孟津號黃河,故曰濁河也。余謂孟津在河內,去平原甚遠,晉說失之拘;蓋河流渾濁,故謂之濁河也。〕北有勃海之利;〔索隱曰:崔浩云:勃,旁跌也。旁跌出者,橫在濟北,故齊都賦云:海旁出為勃,名曰勃海郡。余據班 志,齊地北至勃海,有高樂、高城、陽信、重合之地。〕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此東西秦也,〔言齊地形勝與秦抗衡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上曰:「善!」賜金五百斤。
上還,至洛陽,赦韓信,封為淮陰侯。〔◎淮陰,侯國名,今江蘇省 淮安市西碼頭鎮。〕信知上畏惡其能,〔「上」原作「漢王」,今改之。〕多稱病,不朝從;〔朝,朝見也。從,從遊也。〕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鞅鞅,志不滿也。絳侯 周勃、灌將軍 嬰。〕嘗過樊將軍 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為信怨望謀反張本。〕
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將兵多少。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擒?」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擒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甲申,〔◎十二月二十八日。〕始剖符封諸功臣為徹侯。〔師古曰:剖,破也;與其合符而分授之也。〕蕭何封酇侯,〔班 志,酇縣屬南陽郡。◎酇,音贊,侯國名,今河南省 永城市西酇城鎮。〕所食邑獨多。〔按班 書 功臣表:蕭何封酇,八千戶,而曹參封平陽,張良封留,皆萬戶,宜不得言何封邑獨多。蓋參以十二月甲申封,何以正月丙午封;功臣言何居上其意不能平者,特同日受封樊、酈、絳、灌諸人耳。張良亦以丙午封。諸人言何而不言良者,蓋高祖先使良自擇齊三萬戶,而良止受留萬戶,故不敢言也。〕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堅執銳,多者百餘戰,小者數十合。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顧反居臣等上,何也?」上曰:「諸君知獵乎?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縱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功狗也;至如蕭何,發縱指示,功人也。」〔師古曰:發縱,謂解紲而放之也。指示,以手指示之,今俗言放狗。讀者乃為蹤蹟之「蹤」,非也,書本皆不為「蹤」字;自有逐蹤之狗,不待人發也。洪氏 隸釋曰:元祐中,洺州治河堤,得漢北海淳于長夏君碑,其辭有曰「紹縱先軌」。又北軍中候郭仲奇碑,云「有山甫之縱」,又云「徽縱顯」,又司隸校尉魯峻碑,云「比縱豹、產」,又圉令趙君碑,云「羨其縱」,外黃令高彪碑,云「莫與比縱」,皆以「縱」為「蹤」。蕭何傳:「發縱指示獸處。」顏師古 注云:書本皆不為「蹤」字,讀者乃為蹤蹟之「蹤」,非也。據此數碑,則漢人固多借用;顏氏之注殆未然也。〕群臣皆莫敢言。張良為謀臣,亦無戰鬪功;上使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始臣」原作「臣始」,據史記 留侯世家、漢書 張良傳、新序 善謀下、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十一改。〕與上會留,〔見八卷秦二世二年。〕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張良為留侯。封陳平為戶牖侯,〔戶牖,鄉名,屬陳留郡 陽武縣。徐廣曰:陽武屬魏地。戶牖,今為東昏縣,屬陳留。索隱曰:徐廣云:陽武屬魏,而地理志屬河南郡,蓋後陽武屬梁國耳。徐又云:戶牖,今為東昏縣,屬陳留,與班 書 地理志同。按是秦時戶牖鄉屬陽武,至漢以戶牖鄉為東昏縣,隸陳留郡也。括地志:東昏故城,在汴州 陳留縣東北九十里。陳平亦十二月甲申封。◎留、戶牖,侯國名,留在今江蘇省 沛縣東南,戶牖在今河南省 蘭考縣東北。〕平辭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謀計,戰勝克敵,非功而何?」平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上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乃復賞魏無知。〔平因無知見上事見九卷高帝二年。〕
張良素多病,從上入關,即道引,不食穀,〔孟康曰:服辟穀藥而靜居行氣。〕杜門不出,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讎強秦,天下振動。〔事見七卷秦始皇二十九年。〕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遊耳。」〔師古曰:赤松子,仙人號也,神農時為雨師,服水玉,教神農,能入火自燒。至昆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隨風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
臣光曰:夫生之有死,譬猶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嘗有超然而獨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達理,足以知神仙之為虛詭矣;然其欲從赤松子遊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際,人臣之所難處。如高帝所稱者,三傑而已;淮陰誅夷,蕭何繫獄,非以履盛滿而不止耶!故子房託於神仙,遺棄人間,等功名於外物,置榮利而不顧,所謂「明哲保身」者,〔詩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子房有焉。〔「張良素多病」段以下原繫於高帝五年「拜婁敬為郎中」段之後,嚴衍 資治通鑑補卷十一曰:「張良之欲從赤松子遊,通鑑本置之高祖五年拜婁敬為郎中,賜姓劉氏之下。今觀良之言有封萬戶侯之語,則良於時必已封侯,故云然。今按良之封也在六年,安得於五年時預言之哉!故移置於此。」今從嚴說移入此段。〕
□上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懲秦孤立而亡,欲大封同姓以鎮撫天下。春,正月,丙午,〔◎正月二十一日。〕分楚王 信地為二國:以淮東五十三縣立從兄將軍賈為荊王,〔索隱曰:乃王吳地,在淮東也。余據班 史,時以故東陽郡、鄣郡、吳郡五十三縣王賈。東陽,漢 下邳地;鄣郡,漢 丹陽地;吳郡,即會稽地;蓋其地自淮東而南,盡丹陽、會稽也。賈死後,以其地王吳王 濞,故索隱云王吳地也。如淳曰:荊,亦楚也。賈逵曰:秦莊襄王名楚,故改曰荊,遂行於世。晉灼曰:「奮伐荊楚」,自秦之先固已稱荊。索隱曰:姚察按虞喜云:總言荊者,以山命國也。今西南有荊山,在陽羨界。賈分封吳地而號荊王,指取此義。太康地志:陽羨縣,本名荊溪。◎荊國領東陽、鄣、會稽三郡,東陽郡治今江蘇省 盱眙縣東,鄣郡治今浙江省 安吉縣西北,會稽郡治今江蘇省 蘇州市。〕以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立弟文信君 交為楚王。〔薛郡,漢之魯國;東海,秦之郯郡;彭城,後為楚國:蓋封交之時得三郡地。景、武之後,楚國僅彭城數縣耳。◎薛郡、東海、彭城,郡名,薛郡治今山東省 曲阜市,東海郡治今山東省 郯城縣西南,彭城郡治今江蘇省 徐州市。〕壬子,〔◎正月二十七日。〕以雲中、雁門、代郡五十三縣立兄宜信侯 喜為代王,〔◎雲中、雁門、代郡,郡名,雲中郡治今內蒙古自治區 托克托縣東北,雁門郡治今山西省 右玉縣南,代郡治今河北省 蔚縣西北。〕以膠東、膠西、臨淄、濟北、博陽、城陽郡七十三縣立微時外婦之子肥為齊王;〔據此,則博陽於秦、楚、漢兵爭之時亦嘗置郡矣。自淮東至此,雜用古地名,固不純用秦、漢所置郡名也。師古曰:外婦,謂與旁通者。◎膠東、膠西、臨淄、濟北、博陽、城陽,郡名,膠東郡治今山東省 平度市東南,膠西郡治今山東省 高密市西南,臨淄郡治今山東省 淄博市東,濟北郡治今山東省 濟南市 長清區西南,博陽郡治今山東省 濟南市東南萊蕪區一帶,城陽郡治今山東省 莒縣。〕諸民能齊言者皆以與齊。〔孟康曰:此時民流移,故使能齊言者還齊也。史記正義曰:按言齊國形勝次於秦中,故以封子肥。七十餘城近齊城邑,能齊言者咸割屬齊。親子,故大其都也。孟說恐非。〕
□上以韓王 信才武,所王北近鞏、洛,南迫宛、葉,東有淮陽,〔韓之分晉,其地南至宛、葉,西北包鞏、洛,接于新安、宜陽,東有潁川;而淮陽之地則屬于楚。及漢定天下,韓王 信剖符王潁川,其地東兼有淮陽,所謂「北近」、「南迫」,言其境相迫近耳,不屬韓也。◎淮陽,郡名,治今河南省 周口市東北淮陽區。〕皆天下勁兵處;乃以太原郡三十一縣為韓國,徙韓王 信王太原以北,備禦胡,都晉陽。〔◎晉陽,縣名,今山西省 太原市西南。〕信上書曰:「國被邊,匈奴數入寇;晉陽去塞遠,請治馬邑。」〔班 志,太原郡領二十一縣;今以三十一縣為韓國。蓋定襄未置郡,故太原之境,北被邊,兼有雁門之馬邑也。晉太康地記曰:秦時建此城輒崩,不成;有馬周旋走反覆,父老異之,因依以築城,遂名馬邑。杜佑曰:秦 馬邑城,在朔州 善陽縣界。師古曰:被,猶帶也。◎馬邑,縣名,今山西省 朔州市西北。〕上許之。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日夜爭功不決,未得行封。上在洛陽 南宮,從複道望見諸將,往往相與坐沙中語。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屬,近也;言近方安定也。〕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屬取天下;今陛下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親愛,所誅皆生平所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恐又見疑平生過失及誅,故即相聚謀反耳。」上乃憂曰:「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怨,數嘗窘辱我;〔服虔曰:未起之時,與我有故怨也。師古曰:每以勇力困辱高祖。余觀帝初起,令雍齒守豐,齒雅不欲屬帝,即以豐降魏,可以見其有故怨矣。〕我欲殺之,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齒,則群臣人人自堅矣。」三月,戊子,〔「三月戊子」原作「於是」,據史記 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漢書 高惠高后文功臣表改。〕〔◎三月三日。〕上乃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蘇林曰:什方,漢中縣也。師古曰:地理志,屬廣漢,非漢中也;今則屬益州。余按唐志,什邡縣屬漢州,蓋垂拱又分益州置漢州也。宋白曰:什方縣,舊治雍齒城,今於城北四十步立縣。◎什方,侯國名,今四川省 什邡市。〕而急促丞相、御史定功行封。〔漢之三公,丞相職無不總;御史大夫掌副丞相。〕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尚為侯,我屬無患矣!」
臣光曰:張良為高帝謀臣,委以心腹,宜其知無不言;安有聞諸將謀反,必待高帝目見偶語,然後乃言之耶!蓋以高帝初得天下,數用愛憎行誅賞,或時害至公,群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師古曰:觖,謂相觖也;望,怨望也。韋昭曰:觖,猶冀也。◎觖,音決。〕故良因事納忠以變移帝意,使上無阿私之失,下無猜懼之謀,國家無虞,利及後世。若良者,可謂善諫矣。
□列侯畢已受封,詔定元功十八人位次。〔師古曰:謂蕭何、曹參、張敖、周勃、樊噲、酈商、奚涓、夏侯嬰、灌嬰、傅寬、靳歙、王陵、陳武、王吸、薛歐、周昌、丁復、蟲達,自第一至十八也。余謂此但定蕭何等元功十八人位次耳。至呂后時,乃詔作高祖功臣位次,凡一百四十餘人。師古所謂自蕭何至蟲達十八人,呂后所定位次也。張敖於高祖九年始自趙王廢為宣平侯,安得預元功十八人之數哉?故師古注功臣位次云:張耳及敖並為無大功,蓋以魯元之故,呂后曲升之耳。此說則得之。〕皆曰:「平陽侯 曹參,身被七十創,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謁者、關內侯鄂千秋進曰:「群臣議皆誤,〔鄂本出姬姓,晉 鄂侯之後。關內侯位次列侯,爵第十九。師古曰:言有侯號而居京畿,無國邑。〕夫曹參雖有野戰略地之功,此特一時之事耳。上與楚相拒五歲,失軍亡眾,跳身遁者數矣;〔師古曰:謂輕身走出也。〕然蕭何常從關中遣軍補其處,非上所詔令召,而數萬眾會。上之乏絕者數矣,又軍無見糧;蕭何轉漕關中,給食不乏。陛下雖數亡山東,蕭何常全關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今雖無曹參等百數,何缺於漢;漢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蕭何第一,曹參次之。」上曰:「善!」於是乃賜蕭何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古者君子必帶劍,所以衛身,且昭武備也。秦法:群臣上殿,不得持尺寸之兵。草曰菲,麻曰屨,皮曰履。屨,履所以從軍,軍容不入國,故皆不許以上殿。君前必趨,崇敬也。今賜何劍履上殿,入朝不趨,殊禮也。〕上曰:「吾聞『進賢受上賞』。蕭何功雖高,得鄂君乃益明。」於是因鄂千秋故所食邑,封為安平侯。〔索隱曰:安平縣屬涿郡,非淄川之東安平縣。◎安平,縣名,今河北省 安平縣。〕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餘人,皆有食邑;益封何二千戶。
□上歸櫟陽。〔◎櫟陽,縣名,今陝西省 西安市 閻良區東南武屯街道。〕
□夏,五月,丙午,〔◎五月二十二日。〕尊太公為太上皇。〔師古曰:太上者,極尊之稱也。皇,君也。天子之父,故號曰皇;不預治國,故不言帝。〕
□初,匈奴畏秦,北徙十餘年。及秦滅,匈奴復稍南渡河。〔此北河也,在朔方北。〕
單于頭曼有太子曰冒頓。〔◎冒,指冒頓音墨。〕後有所愛閼氏,〔匈奴之閼氏,猶中國之皇后。◎閼氏,指匈奴正妻音煙支。〕生少子,頭曼欲立之。是時,東胡強而月氏盛,〔括地志:涼、肅、甘、沙、庭州,本月氏地。◎月氏,音肉支。〕乃使冒頓質於月氏。既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之,亡歸;頭曼以為壯,令將萬騎。
冒頓乃作為鳴鏑,〔「為」字原無,據王先謙 漢書補注卷九十四上引王念孫說補。史記 匈奴列傳有「為」字。〕〔應劭曰:髐箭也。韋昭曰:矢鏑飛則鳴。余見今軍中亦有鳴鏑,於近笴之處開小竅,矢飛急則凌風而鳴。◎鏑,音嫡。〕習勒其騎射。〔勒其所部,使習其令也。〕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射」原作「封」,據史記 匈奴列傳、漢書
匈奴傳、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十一、通鑑紀事本末卷二改。〕斬之!」冒頓乃以鳴鏑自射其善馬,既又射其愛妻;左右或不敢射者,皆斬之。最後以鳴鏑射單于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頓知其可用;從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射。遂殺頭曼,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冒頓自立為單于。
東胡聞冒頓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頭曼時千里馬。」冒頓問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寶馬也,勿予!」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遂予之。居頃之,東胡又使使謂冒頓:「欲得單于一閼氏。」冒頓復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東胡王愈益驕。東胡與匈奴中間,有棄地莫居,千餘里,各居其邊,為甌脫。〔服虔曰:甌脫,作土室以伺也;師古曰:境上候望之處,若今之伏宿處也。〕東胡使使謂冒頓:「此棄地,欲有之。」冒頓問群臣,群臣或曰:「此棄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於是冒頓大怒曰:「地者,國之本也,奈何予之!」諸言予之者,皆斬之。冒頓上馬,令:「國中有後出者斬!」遂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為備;冒頓遂滅東胡。
既歸,又西擊走月氏,南併樓煩、白羊 河南王,〔師古曰:樓煩、白羊二王之居在河南。〕遂侵燕、代,悉復收蒙恬所奪匈奴故地〔蒙恬奪匈奴地,見七卷秦始皇三十三年。〕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那、膚施。〔班 志,朝那縣屬安定郡,膚施縣屬上郡。史記正義曰:漢 朝那故城,在原州 百泉縣西七十里。膚施縣,趙置,秦因而不改,今屬延州。◎朝那、膚施,縣名,朝那在今甘肅省 靈臺縣西朝那鎮,膚施在今陝西省 靖邊縣西北。〕是時,漢兵方與項羽相拒,中國疲於兵革,以故冒頓得自強,控弦之士三十餘萬,〔控弦,引弓也。〕威服諸國。
秋,匈奴圍韓王 信於馬邑。信數使使胡,求和解。漢發兵救之;疑信數間使,有二心,使人責讓信。信恐誅,九月,以馬邑降匈奴。匈奴 冒頓因引兵南踰句注,〔郡國志:句注,山險名,在雁門 陰館縣。括地志:句注山在代州 雁門縣西北三十里。杜佑曰:句注山,即代州 雁門縣 西陘嶺。◎句注,山名,今山西省 代縣西北雁門山。〕攻太原,至晉陽。〔◎太原,郡名,治晉陽縣,今山西省 太原市西南。〕
□上悉去秦苛儀,法為簡易。〔去,除也。〕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上益厭之。叔孫通說上曰:〔叔孫本出姬姓,魯 叔孫氏之後。〕「夫儒者難與進取,可與守成。臣願徵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上曰:「得無難乎?」叔孫通曰:「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世、人情為之節文者也。臣願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上曰:「可試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為之!」
於是叔孫通使,徵魯諸生三十餘人。〔師古曰:通為使者而徵魯諸生。〕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以得親貴。〔通事秦始皇、二世、陳涉、項梁、楚懷王、項羽及帝,凡七主。且,幾也;言幾及十主也。〕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師古曰:言行德教百年,然後可起禮樂。〕吾不忍為公所為;公去矣,無汙我!」叔孫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時變!」〔師古曰:若,汝也。鄙,言不通。〕遂與所徵三十人西,〔師古曰:西入關。〕及上左右為學者〔師古曰:左右,謂近臣也。為學,謂素有學術。〕與其弟子百餘人,為綿蕞,野外習之。〔應劭曰:立竹及茅索營之,習禮儀其中也。如淳曰:謂以茅剪樹地,為纂位尊卑之次也。春秋傳曰:置茅蕝。師古曰:蕝,與蕞同。如說是。韋昭曰:引繩為綿,立表為蕞。賈逵曰:束茅以立表位為蕝。纂文曰:蕝,今之纂字。◎蕞,音罪。〕月餘,言於上曰:「可試觀矣。」上使行禮,曰:「吾能為此。」乃令群臣習肄。〔肄,亦習也。◎肄,音易。〕
七年(辛丑、紀元二三一八年)
□冬,十月,長樂宮成,諸侯群臣皆朝賀。〔時未起未央宮,故帝御長樂宮受朝賀。及蕭何既起未央前殿,自惠帝以後,皆御未央;而長樂為太后所居,謂之東朝。〕先平明,〔師古曰:未平明之前。〕謁者治禮,以次引入殿門,陳東、西向。衛官挾陛及羅立廷中,〔衛官,侍衛之官,郎中及中郎執戟侍衛者是也。挾,挾殿陛之兩旁也。〕皆執兵,張旗幟。於是皇帝傳警,〔漢儀云:帝輦動,則左右侍帷幄者稱警,是也。漢書音義:天子出稱警,傳聲而唱,以警外也。〕輦出房;〔沈約曰:輦車,周禮王后五路之卑者也。后從容宮中,所乘非王車也。漢制:乘輿御之,或使人輓,或駕果下馬,不知何代去其輪。〕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漢吏六百石,銅印,墨綬,俸月七十斛。〕以次奉賀,莫不振恐肅敬。至禮畢,復置法酒。〔禮畢,謂朝禮畢也。師古曰:法酒,猶言禮爵,謂不飲之至醉。〕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師古曰:抑,屈也;謂依禮法不敢平坐而視。〕以尊卑次起上壽。觴九行,謁者言「罷酒」,御史執法舉不如儀者,輒引去。〔執法,即御史也。杜佑曰:御史之名,周官有之,蓋掌贊書而授法令,非今任也。戰國時亦有御史,秦、趙 澠池之會,各令書其事。秦、漢為糾察之任。秦以御史監郡。漢初定禮儀,「御史執法舉不如儀者輒引去」是也。〕竟朝置酒,無敢讙譁失禮者。〔竟朝,言行朝禮至禮畢也。讙,與喧同。〕於是上曰:「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乃拜叔孫通為奉常,〔「奉常」原作「太常」,漢書 百官公卿表云:「奉常,秦官,景帝中六年更名太常。」此據百官表改。〕〔班 表:奉常,秦官,掌宗廟禮儀;景帝中六年改曰太常。〕賜金五百斤。
初,秦有天下,悉納六國禮儀,采擇其尊君、抑臣者存之。及通制禮,頗有所增損,大抵皆襲秦故,自天子稱號下至佐僚及宮室、官名,少所變改。其書,後與律、令同錄,藏於理官;〔師古曰:理官,即法官也。〕法家又復不傳,民臣莫有言者焉。
臣光曰:禮之為物大矣!用之於身,則動靜有法而百行備焉;用之於家,則內外有別而九族睦焉;用之於鄉,則長幼有倫而俗化美焉;用之於國,則君臣有敘而政治成焉;用之於天下,則諸侯順服而紀綱正焉;豈直几席之上、戶庭之間得之而不亂哉!夫以高祖之明達,聞陸賈之言而稱善,〔見十二卷高帝十一年。〕睹叔孫之儀而嘆息;然所以不能肩於三代之王者,〔張:「『肩』上脫『比』字。」〕病於不學而已。當是之時,得大儒而佐之,與之以禮為天下,其功烈豈若是而止哉!惜夫,叔孫生之為器小也!徒竊禮之糠粃,以依世、諧俗、取寵而已,〔穀皮曰糠;穀不成曰粃;粃,與秕同。〕遂使先王之禮淪沒而不振,以迄于今,豈不痛甚矣哉!是以揚子譏之曰:「昔者魯有大臣,史失其名。曰:『何如其大也!』曰:『叔孫通欲制君臣之儀,召先生於魯,所不能致者二人。』曰:『若是,則仲尼之開跡諸侯也非耶?』曰:『仲尼開跡,將以自用也。〔宋咸曰:謂開布其跡於諸侯之國,猶言歷聘也。〕如委己而從人,雖有規矩、準繩,焉得而用之!』」善乎揚子之言也!夫大儒者,惡肯毀其規矩、準繩以趨一時之功哉!
□上自將擊韓王 信,破其軍於銅鞮,〔班 志,銅鞮縣屬上黨郡。上黨記:晉 銅鞮,伯華所邑,去銅鞮故宮二十里;唐屬潞州。宋白曰:縣有銅鞮水,故名。◎銅鞮,音同提,縣名,今山西省 沁縣南。〕斬其將王喜。信亡走匈奴;白土人曼丘臣、王黃等立趙苗裔趙利為王,〔班 志,白土縣屬上郡。括地志:白土故城,在鹽州 白池東北九十里;又云:近延州。余據班 志:圜水出白土縣西,東入河。師古曰:圜,今銀州 銀水是。則白土縣在唐 銀州界。按「圜」字乃「圁」字之誤。通典︰圁水在銀州 儒林縣東北,今謂之無定河。師古又曰:曼丘、毌丘,本一姓也,語有緩急耳。姓譜:齊有曼丘不擇。◎白土,縣名,今陝西省 神木縣西北。〕復收信敗散兵,與信及匈奴謀攻漢。匈奴使左、右賢王將萬餘騎,與王黃等屯廣武以南,至晉陽,〔班 史:匈奴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最為大國。班 志,廣武縣屬太原郡。史記正義:廣武故城在代州 雁門界句注山南。杜佑曰:代州 雁門郡治雁門縣;漢 廣武縣故城在西南。宋白曰:隋改廣武縣為雁門,避太子諱也。◎廣武,縣名,今山西省 山陰縣南張家莊鄉。〕漢兵擊之,匈奴輒敗走,漢兵追至離石,〔◎離石,縣名,今山西省 呂梁市。〕復破之。匈奴復屯聚樓煩西北,漢令周勃擊破匈奴。匈奴佯敗走,〔「漢兵追至離石」句以下三十一字原作「已復屯聚」,據史記 韓信盧綰列傳補改。「周勃」原作「車騎」,按絳侯世家,擊樓煩者乃周勃,據改。〕漢兵乘勝追之。會天大寒,雨雪,〔大戴記曰:盛陰之氣在雨水,則凝滯而為雪。自上而下曰雨。〕士卒墮指者什二三。〔師古曰:什人之中二三墮指。◎嚴衍曰:北方寒極,血凝成冰,故觸之而指墮。〕
上居晉陽,聞冒頓居代谷,〔史記正義曰:代谷,今媯州。余據唐 媯州在幽州西北,此代谷在句注之北。後魏都平城,建為代都,蓋因代谷而名也;唐屬雲州界。◎代谷,地名,今山西省 大同市西北。〕欲擊之。使人覘匈奴,〔覘,窺偵也。◎覘,音沾。〕冒頓匿其壯士、肥牛馬,但見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輩來,皆言匈奴可擊。上復使劉敬往使匈奴,未還;漢悉兵三十二萬北逐之,踰句注。劉敬還,報曰:「兩國相擊,此宜夸矜,見所長;〔見,示也;下欲見同。〕今臣往,徒見羸瘠、老弱,此必欲見短,伏奇兵以爭利。愚以為匈奴不可擊也。」是時,漢兵已業行,〔凡事已為而未成曰業。〕上怒,罵劉敬曰:「齊虜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軍!」〔沮,止也。〕械繫敬 廣武。
上先至平城,兵未盡到;上出白登,冒頓縱精騎圍上,〔「帝出白登,冒頓縱精騎圍帝」原作「冒頓縱精兵四十萬騎,圍帝於白登」,據史記
韓信盧綰列傳移「帝白登」於前,改「於」為「出」,刪「兵四十萬」四字,末補「上」字。〕〔班 志:平城縣屬雁門郡。服虔曰:白登,臺名,去平城七里。師古曰:白登在平城東南,去平城十餘里。括地志:朔州 定襄縣,本漢 平城縣,東北三十里有白登山,山上有臺,名曰白登臺。◎平城,縣名,今山西省 大同市。白登,山名,今山西省 大同市東北馬鋪山。〕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句原在後文「七日」之後,今移至「七日」之前。〕居七日,胡騎稍引去。〔「居」「胡騎稍引去」六字原無,據史記
韓信盧綰列傳補。〕會天大霧,漢使人往來,匈奴不覺。陳平請令強弩傅兩矢,外向,〔師古曰:每一弩而加兩矢,外向以禦敵也。〕從解角直出。上出圍,欲驅;太僕滕公固徐行。至平城,漢大軍亦到,胡騎遂解去。漢亦罷兵歸,令樊噲止定代地。〈考異曰:史記
匈奴列傳:「冒頓縱精兵四十萬騎,圍高帝於白登,七日,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而單于終非能居之也。且漢主亦有神靈,單于察之!」冒頓與王黃、趙利期,而黃、利兵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乃解圍之一角。於是高帝從解角直出,與大軍合。冒頓遂引兵而去。」〔「冒頓縱精兵四十萬騎」以下九十三字原為資治通鑑卷十一正文,今僅保留「冒頓縱精」「騎,圍帝於白登」「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七日」二十一字,其餘改為考異之文,並補「高」「高帝乃」「於是高帝從解角直出,與大軍合。冒頓遂引兵而去」二十字。〕絳侯世家:「高帝用陳平祕計,〔「帝用陳平祕計」六字原為資治通鑑卷十一正文,今改為考異之文。〕使單于閼氏,圍以得開。高帝既出,其計秘,世莫得聞。」按冒頓既棄其閼氏以殺父奪位而滅東胡,豈會聽從閼氏之言而解圍一角,且白登或矮山台地,亦不能理解高祖何可依山,拒匈奴四十萬精騎七日夜之重圍而未破,蓋史公訪集民間故事而來,不足以信。又陳平之計,既是世莫得聞,史公何以聞知此計乃賄賂閼氏耶?今皆不取。〉
上至廣武,赦劉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斬前使十輩矣!」乃封敬二千戶為關內侯,號為建信侯。上南過曲逆,曰:「壯哉縣!吾行天下,獨見洛陽與是耳。」乃更封陳平為曲逆侯,〔班 志,曲逆縣屬中山國。張晏曰:濡水於城北曲而西流,故曰曲逆;後漢章帝醜其名,改曰蒲陰。杜佑曰:中山郡 北平縣,秦 曲逆縣,後漢 蒲陰縣。◎曲逆,侯國名,今河北省 順平縣東南。〕盡食之。平從上征伐,凡六出奇計,輒益封邑焉。
□十二月,上還,過趙。趙王 敖執子婿禮甚卑;〔敖尚帝女魯元公主,故執子婿禮。〕上箕倨嫚罵之。〔師古曰:箕倨者,謂伸兩腳,其形如箕。曲禮曰:坐毋箕。孔穎達曰:箕,謂舒展兩足,狀如箕舌也。〕趙相貫高、趙午等皆怒曰:〔貫,姓也;原伯 貫之後。〕「吾王,孱王也!」〔孟康曰:冀州謂懦弱者為孱。◎孱,音禪。〕乃說王曰:「天下豪傑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帝甚恭,而帝無禮;請為王殺之!」張敖齧其指出血,曰:〔師古曰:自齧其指出血,以表至誠而為誓,約不背漢也。〕「君何言之誤!先人亡國,賴帝得復國,〔張耳亡國事見九卷高帝元年,復國事見十卷高帝三年。〕德流子孫;秋豪皆帝力也。〔豪至秋而纖銳。秋豪,言其細微也。〕願君無復出口!」貫高、趙午等皆相謂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長者,不背德;且吾等義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殺之,何洿王為!〔洿,染涴也。〕事成歸王,事敗獨身坐耳。」〔言獨以身坐弒帝之罪。〕
□匈奴攻代。代王 喜棄國自歸,〔喜,即帝兄仲也。六年春正月,以代地立喜為代王,韓王 信故國。〕赦為郃陽侯。〔班 志,郃陽縣屬左馮翊,詩所謂「在郃之陽」者也。括地志:郃陽故城,在同州 河西縣南三十里。◎郃,音合。郃陽,侯國名,今陝西省 合陽縣。〕〈考異曰:漢書
高帝紀云:「高帝七年十二月,上還過趙,不禮趙王。是月,匈奴攻代,代王 喜棄國,自歸雒陽,赦為合陽侯。辛卯,立子如意為代王。」〔「辛卯,立子如意為代王」九字原為資治通鑑卷十一正文,繫於劉喜赦為郃陽侯之後,今改為考異之文,並刪「皇」字。〕「九年春正月,徙代王 如意為趙王。」〔「徙代王如意為趙王」八字原為資治通鑑正文,繫於卷十二高帝九年正月,今改為考異之文。〕按漢書「是月」後不當記有干支。劉羲叟 長曆︰十二月辛亥朔,無辛卯。又如意為代王事僅見於漢書 高紀,史記 本紀、漢興諸侯王表、漢書 諸侯王表、高五王傳皆無此事,當是班固著漢書時誤錄,今不取。〉
□春,二月,上至長安。蕭何治未央宮,〔未央宮在長安城西南隅,周迴二十八里。元和志曰:東距長樂宮一里,中隔武庫。括地志:未央宮,在雍州 長安縣西北十里長安故城中。◎未央宮,宮殿名,今陝西省 西安市 未央區。〕上見其壯麗,甚怒,謂何曰:「天下洶洶,勞苦數歲,〔「勞苦」原作「苦戰」,據漢書 高帝紀、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十一改。〕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宮室。且夫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上悅。
臣光曰:王者以仁義為麗,道德為威,未聞其以宮室鎮服天下也。天下未定,當克己節用以趨民之急;而顧以宮室為先,豈可謂之知所務哉!昔禹卑宮室而桀為傾宮。〔孔子曰:禹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桀為傾宮、瑤臺以殫百姓之財。〕創業垂統之君,躬行節儉以訓示子孫,其末流猶入於淫靡,況示之以侈乎!乃云「無令後世有以加」,豈不謬哉!至于孝武,卒以宮室疲弊天下,未必不由酇侯啟之也!
□上自櫟陽徙都長安。〔先雖以婁敬、張良之言西都關中,然都邑未成,則猶居櫟陽;今未央宮成,始自櫟陽徙都長安。〕
□初置宗正官,以序九族。〔班 表:宗正,秦官,掌親屬;平帝 元始元年,更名宗伯。〕
□夏,四月,上行如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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