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卷第十二
漢紀四 起玄黓攝提格(壬寅),盡昭陽赤奮若(癸丑),凡十二年。
太祖高皇帝下
八年(壬寅、紀元二三一九年)
□冬,上東擊韓王 信餘寇於東垣,〔班 志,高帝十一年,更名東垣曰真定;武帝 元鼎四年,置真定國。◎垣,音袁。東垣,縣名,今河北省 石家莊市 長安區。〕過柏人。〔班 志,柏人縣屬趙國。括地志︰柏人故城,在邢州 柏人縣西北十二里;至唐 天寶元年,更柏人曰堯山。◎柏人,縣名,今河北省 隆堯縣西。〕貫高等壁人於廁中,欲以要上。〔文穎曰︰置人廁壁中以伺高祖也。〕上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上曰:「柏人者,迫於人也。」遂不宿而去。十二月,上行自東垣至。〔「上」原作「帝」,今一律改作「上」;下同。〕
□春,三月,行如洛陽。〔◎洛陽,縣名,今河南省
洛陽市東。〕
□令賈人毋得衣錦、繡、綺、縠、絺、紵、罽,操兵、乘、騎馬。〔師古曰︰賈人,坐販賣者也。綺,文繒也,即今之細綾也。絺,細葛也。紵,織紵為布及疏也。罽,織毛,若今毼及氍毹之類也。操,持也。兵,凡兵器也。乘,駕車也。騎,單騎也。余據︰錦,織文也;繡,刺文而五采備者也;縠,縐紗也。◎縠,音胡。絺,音希。紵,音注。罽,音寄。〕
□秋,九月,行自洛陽至;淮南王 布、梁王 越、趙王 敖、楚王 交皆從。〔「布」「越」「敖」「交」四字原無,今補四王其名。〕
□匈奴 冒頓數苦北邊。上患之,問劉敬,劉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疲於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父代立,妻群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計久遠,子孫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為。」上曰:「奈何?」對曰:「陛下誠能以嫡長公主妻之,〔嫡,謂皇后所生也。〕厚奉遺之,彼必慕,以為閼氏,〔◎閼氏,音煙支。〕生子,必為太子。陛下以歲時漢所餘,彼所鮮,數問遺,〔鮮,少也。〕因使辯士風諭以禮節。〔風,與諷同。〕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則外孫為單于;豈嘗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者哉!可無戰以漸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令宗室及後宮詐稱公主,彼知,不肯貴近,無益也。」上曰:「善!」欲遣長公主。呂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
九年(癸卯、紀元二三二O年)
□冬,上取家人子名為長公主,〔師古曰︰於外庶人家取女,而名之為公主。〕以妻單于;使劉敬往結和親約。
臣光曰:建信侯謂冒頓殘賊,不可以仁義說,而欲與為婚姻,何前後之相違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敘,唯仁義之人為能知之;奈何欲以此服冒頓哉!蓋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則懷之以德,叛則震之以威,未聞與為婚姻也。且冒頓視其父如禽獸而獵之,奚有於婦翁!建信侯之術,固已疏矣;況魯元已為趙后,又可奪乎!
□劉敬從匈奴來,因言:「匈奴 河南 白羊、樓煩王,去長安近者七百里,輕騎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秦中,謂關中,故秦地也。新破,謂經兵革之後未殷實。〕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饒,可益實。夫諸侯初起時,非齊諸田、楚 昭、屈、景莫能興。〔齊之王族,諸田也;楚之王族,昭、屈、景也;皆二國之強家。師古曰︰今高陵、櫟陽諸田,華陰、好畤諸景及三輔諸屈、諸懷尚多,皆此時之所徙也。〕今陛下雖都關中,實少民。北近胡寇,〔「北近胡寇」四字原無,據史記 劉敬列傳、漢書 劉敬傳補。〕東有六國之強族;一日有變,陛下亦未得高枕而臥也。臣願陛下徙六國後及豪傑、名家居關中;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足率以東伐。此強本弱末之術也。」上曰:「善!」十一月,徙齊、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懷氏、田氏五族及豪傑於關中,與利田、宅,〔謂便利田宅也。〕凡十餘萬口。
□十二月,上行如洛陽。
□貫高怨家知其謀,上變告之。〔謀,謂謀弒上,事始十一卷高帝七年。變,非常也;謂上告非常之事。〕於是上逮捕趙王及諸反者。〔師古曰︰逮捕,謂事相連及者皆捕之。一曰︰在道守禁相屬不絕,若今之傳送囚耳。貢父曰︰逮者,其人存在,直追取之;捕者,其人亡,當討捕也;故有或但言逮,或但言捕,知異義也。一曰︰逮,易辭;捕,加力也。逮,徒呼召之;捕,則加束縛矣。〕趙午等十餘人皆爭自剄;貫高獨怒罵曰:「誰令公為之?今王實無謀,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誰白王不反者?」〔白,明白也。〕乃轞車膠致,〔師古曰︰轞車者,車而為檻形,以板四周之,無所通見。史記正義曰︰膠致者,膠密不得開,送致京師也。〕與王詣長安。〔◎長安,縣名,今陝西省 西安市西北。〕高對獄曰:「獨吾屬為之,王實不知。」吏治,搒笞數千,刺剟,〔索隱曰︰剟,亦刺也;應劭曰︰以鐵刺之也。◎搒,音蹦。剟,音奪。〕身無可擊者;終不復言。呂后數言:「張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張敖據天下,豈少而女乎!」〔而,汝也。〕不聽。
廷尉以貫高事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蓋欲求貫高平日相知昵者,以其私問之。〕中大夫泄公曰:〔班 表:郎中令之屬有太中大夫、中大夫,皆掌論議。泄,姓也;秦時衛有泄姬。〕「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趙國立義不侵為然諾者也。」〔言以義自立,不受侵辱,重於然諾也。〕上使泄公持節往問之箯輿前。〔韋昭曰︰如今輿牀,人輿以行。師古曰︰箯輿者,編竹木以為輿形,如今之食輿。高時搒笞刺剟委困,故以箯輿處之。索隱曰︰服虔云︰編竹木如今峻,可以糞除也。何休注公羊︰筍者,竹箯,一名編,齊、魯以北名為筍。郭璞 三蒼注云︰箯,轝土器。◎箯,音鞭。〕仰視曰:「泄公耶?」〔「仰視曰泄公耶」六字原無,據史記 陳餘列傳補。〕泄公與相勞苦,如生平驩,〔相勞,且問其所苦也。〕因問:「張王果有計謀否?」高曰:「人情寧不各愛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謂以罪論抵死。〕豈愛王過於吾親哉?顧為王實不反,獨吾等為之。」具道本指所以為者、王不知狀。於是泄公入,具以報上。春,正月,上赦趙王 敖,廢為宣平侯。〔◎宣平,侯國名,今地不詳,當河北省境內。〕
上賢貫高為人,使泄公具告之曰:「張王已出。」因赦貫高。貫高喜曰:「吾王審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貫高曰:「所以不死一身無餘者,白張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責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弒之名,何面目復事上哉!縱上不殺我,我不愧於心乎!」乃仰絕亢,遂死。〔蘇林曰︰亢,頸大脈也,俗所謂胡脈也。師古曰︰亢者,總謂頸耳。爾雅云︰亢,鳥嚨,即喉嚨也。◎亢,音岡。〕
荀悅論曰:貫高首為亂謀,殺主之賊;〔殺,讀曰弒。〕雖能証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贖公罪。春秋之義大居正,〔大居正者,以居正為大也。〕罪無赦可也。
臣光曰:高祖驕以失臣,貫高狠以亡君。使貫高謀逆者,高祖之過也;使張敖亡國者,貫高之罪也。
□詔:「丙寅前有罪,殊死已下,皆赦之。」
□二月,行自洛陽至。
□初,上詔:「趙群臣賓客敢從張王者,皆族。」郎中田叔、客孟舒皆自髡鉗為王家奴以從。〔田叔、孟舒,皆趙國郎中也。〕及張敖既免,上賢田叔、孟舒等。召見,與語,漢廷臣無能出其右者。〔師古曰︰古者以右為尊;言材用無有過之者,故云無出其右也。貢父曰︰古者居則貴左,兵則貴右;貴右似戰國時俗也。〕上盡拜為郡守、諸侯相。〔班 表:郡守,秦官,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漢初,諸侯王國亦置丞相,統眾官、群卿大夫都官,如漢朝。景帝中五年,令諸侯王不得復治國,天子為置吏,改丞相曰相,秩二千石。〕
□夏,四月,立皇子如意為趙王。〔「四月」以下十字原無,據漢書 諸侯王表補。〕〔如意,戚夫人之子。◎年十歲立為王。〕
□六月,乙未晦,〔◎六月二十九日。〕日有食之。
十年(甲辰、紀元二三二一年)
□夏,五月,太上皇崩于櫟陽宮。秋,七月,癸卯,〔◎七月十三日。〕葬太上皇于萬年,〔師古曰︰三輔黃圖云︰高祖初居櫟陽,太上皇因居櫟陽;既崩,葬其北原,起萬年邑,置長、丞焉。◎萬年,縣名,今陝西省 西安市 臨潼區。〕〈考異曰︰漢書︰「五月,太上皇后崩。」「七月癸卯,太上皇崩,葬萬年。」荀 紀,五月無「后」字,七月無「崩」字。蓋荀悅之時,漢書本尚未訛謬故也;今從之。〉楚王、梁王皆來送葬。赦櫟陽囚。〔臣瓚曰︰萬年陵在櫟陽縣,故特赦之。◎櫟陽,縣名,今陝西省 西安市東北閻良區 武屯街道。〕
□定陶 戚姬有寵於上,〔如淳曰︰姬,眾妾之總稱也。漢官曰︰姬妾數百。臣瓚曰︰漢 秩祿令及茂陵書︰姬,內官也,秩比二千石,位次倢妤下,在七子、八子之上。索隱曰︰茂陵書,姬是內官,是矣;然官號及婦人通稱姬者,姬,周之姓,所以左傳稱伯姬,叔姬;以言天子之宗女貴於他姓,故遂以姬為婦人美號。◎定陶,縣名,今山東省 荷澤市 定陶區西北。〕生趙王 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謂如意類己;雖封為趙王,常留之長安。上之關東,戚姬常從,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呂后年長,常留守,益疏。上欲廢太子而立趙王,大臣諍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諍之強,上問其說。昌為人吃,〔吃,言之難也。〕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師古曰︰以口吃故,重言期期。貢父曰︰期,讀如荀子「目欲綦色」之綦;楚人謂極為綦。孔穎達曰︰釋詁曰︰㡮,汔也;杜預曰︰汔,期也。然則期字雖別,皆是近義,言其近當如此。史記稱高祖廢太子,周昌曰︰「臣期知其不可。」周昌又曰︰「臣期不奉詔。」言期者,意亦與汔同。〕上欣然而笑。呂后側耳於東廂聽,〔韋昭曰︰東廂,殿東堂也。師古曰︰正寢之東西室皆曰廂,言似箱篋之形。〕既罷,見昌,為跪謝,曰:「微君,太子幾廢。」
時趙王年十歲,上憂萬歲之後不全也;符璽御史趙堯〔符璽御史,御史之掌符璽者也,屬御史大夫。〕請為趙王置貴強相,及呂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憚者。上曰:「誰可者?」堯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趙,〔為呂后殺戚夫人及如意張本。〕而以堯代昌為御史大夫。〈考異曰︰史記、漢書 張良傳,皆云「十二年上擊黥布還,愈欲易太子」。按百官表︰「十年,趙堯為御史大夫。」則是時太子位已定;今從之。〉
□初,上以陽夏侯 陳豨為趙相國,〔「趙」字原無。據史記 高祖本紀、高祖功臣侯年表、盧綰列傳、漢書
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盧綰傳補。〕監趙、代邊兵;〔徐廣曰︰為趙相國,將兵守代。◎豨,音希。陽夏,縣名,今河南省 太康縣。〕豨過辭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辟,除也;屏除左右也。◎淮陰,縣名,今江蘇省 淮安市西碼頭鎮。〕與之步於庭,仰天嘆曰:「子可與言乎?」豨曰:「唯將軍令之!」淮陰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叛,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謹奉教!」
豨常慕魏無忌之養士,〔魏無忌,信陵君也。〕及為相守邊,告歸,〔漢律︰二千石有予告,有賜告。予告者,在官有功最,法所當得也。賜告者,病滿三月當免,天子優賜其告,使得帶印綬、將官屬歸家治病。至成帝時,郡國二千石賜告不得歸家;至和帝時,賜、予皆絕。師古曰︰告者,請謁之言,謂請休耳。或謂之謝,謝,亦告也。左傳曰︰韓獻子告老;禮記曰︰若不得謝。漢書諸云謝病,皆同義。〕過趙,賓客隨之者千餘乘,邯鄲官舍皆滿。趙相周昌求入見上,具言豨賓客甚盛,擅兵於外數歲,恐有變。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諸不法事,多連引豨。豨恐;韓王 信因使王黃、曼丘臣等說誘之。
太上皇崩,上使人召豨,豨稱病不至;九月,遂與王黃等反,自立為代王,劫略趙、代。上自東擊之。至邯鄲,喜曰:「豨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為矣!」
周昌奏:「恒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請誅守、尉。」〔秦滅趙,置鉅鹿、邯鄲郡;漢始置恒山郡,後改稱常山郡。杜佑 通典曰︰漢 常山郡故城,在趙州 元氏縣西。守者,郡守;尉者,都尉。〕上曰:「守、尉反乎?」對曰:「否。」上曰:「是力不足,無罪。」
上令周昌選趙壯士可令將者,白見四人。上嫚罵曰:「豎子能為將乎?」四人慚,皆伏地;上封各千戶,以為將。左右諫曰:「從入蜀、漢,伐楚,賞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陳豨反,趙、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徵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計唯獨邯鄲中兵耳;吾何愛四千戶,不以慰趙子弟!」皆曰:「善!」
又聞豨將皆故賈人;上曰:「吾知所以與之矣。」乃多以金購豨將,豨將多降。〔師古曰︰與,如也,言能如之何也。貢父曰︰與,猶待也。原父曰︰知與之者,知所以與之之術也。豨將皆故賈人,賈人嗜利,乃多以金購之。〕
十一年(乙巳、紀元二三二二年)
□冬,上在邯鄲。陳豨將侯敞將萬餘人遊行,王黃將騎千餘軍曲逆,張春將卒萬餘人渡河攻聊城;〔班 志,聊城縣屬東郡。括地志︰聊城故城,在博州 聊城縣西二十里,春秋時齊之西界。聊,攝也。戰國時亦為齊地。◎聊城,縣名,今山東省 聊城縣西北。〕漢將軍郭蒙與齊將擊,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馬邑,不下,攻殘之。〔殘,謂多所殺戮。◎太原,郡名,治今山西省 太原市西南。馬邑,縣名,今山西省 朔州市西北。〕趙利守東垣,上攻拔之,更命曰真定。上購王黃、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於是陳豨軍遂敗。
淮陰侯 信稱病,不從擊豨。其舍人樂說得罪於信,〔「樂說」二字原無,據漢書 高惠高后文功臣表補。胡注:「按班 書 功臣表,告信反者,舍人樂說也。」〕信囚,欲殺之。春,正月,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后。〔按班 書 功臣表,樂說後封慎陽侯。〕呂后欲召,恐其倘不就;〔倘,或然之辭。〕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強入賀。」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鐘室。〔師古曰︰懸鐘之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徹之計,〔不用蒯徹,見十卷高帝四年。〕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考異曰:史、漢皆載韓信與陳豨有謀。豨反,〔「韓信與陳豨有謀豨反」原作「陰使人至豨所,與通謀」,今改之。〕信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呂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使。〔「信謀」以下二十八字原為資治通鑑卷十二正文,今改為考異之文。〕王益之 西漢年紀曰:「信辟左右而與陳豨謀,當時誰復知之。時陳豨已反,高帝自將往征,則豨反明矣。信部署已定,又何待豨報也?此必告反者之詞,及當時治罪之文耳。二史所載信反謀,既非事實。」按王說是,今不取。〉
臣光曰:世或以韓信為首建大策,與高祖起漢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擒魏,取代,仆趙,脅燕,東擊齊而有之,南滅楚 垓下,漢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觀其拒蒯徹之說,迎高祖於陳,〔見十一卷高帝六年。〕豈有反心哉!良由失職怏怏,遂陷悖逆。夫以盧綰里閈舊恩,猶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請;〔◎閈,音汗。〕豈非高祖亦有負於信哉?臣以為高祖用詐謀擒信於陳,言負則有之;雖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漢與楚相拒滎陽,信滅齊,不還報而自王;〔見十卷高帝四年。〕其後漢追楚至固陵,與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見十卷高帝五年。〕當是之時,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顧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則信復何恃哉!夫乘時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醻功而報德者,士君子之心也。〔◎醻,音酬,報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於人,不亦難哉!是故太史公論之曰:「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漢家勳,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叛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將軍柴武斬韓王 信於參合。〔姓譜︰柴姓,高柴之後。班 志,參合縣屬代郡。括地志︰參合故城在朔州 定襄縣北。◎參合,縣名,今山西省 陽高縣東北。〕
□上還洛陽,聞淮陰侯之死,且喜且憐之;〔喜者,喜除其逼;憐者,憐其功大。〕問呂后曰:「信死亦何言?」呂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徹計。」上曰:「是齊辯士蒯徹也。」乃詔齊捕蒯徹。蒯徹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徹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君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銳精,言磨淬精鐵而銳之也。〕顧力不能耳,〔師古曰︰顧,念也。余謂顧,反視也,反己而自視其力有所不能也。〕又可盡烹之耶?」上曰:「置之。」〔置,猶舍也,又赦也。〕
□更以丞相何為相國。〔此段原繫於漢高帝九年末,據史記 蕭相國世家、漢書
蕭何傳、漢紀卷四移至十一年「誅韓信」「高帝還洛陽」段之後,並刪「是歲」二字。〕〔自丞相進相國,則相國之位尊於丞相矣。〕〈考異曰:史記
將相表、漢書 百官表以何九年為相國,荀悅 漢紀以十一年為相國。按百官表:「丞相,十一年更名相國。」史、漢 蕭何傳皆云「上已聞誅韓信,使使拜丞相何為相國」,信誅在十一年,荀 紀是。〉
□立子恒為代王,都晉陽。〔晉陽,漢為太原郡治所。如淳曰︰文紀言都中都。又文帝過太原,復晉陽、中都二歲,似遷都於中都也。◎晉陽,縣名,今山西省 太原市西南。〕
□大赦天下。
□上之擊陳豨也,徵兵於梁;梁王稱病,使將將兵詣邯鄲。〔◎邯鄲,縣名,今河北省 邯鄲市西南。〕上怒,使人讓之。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輒曰:「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則為擒矣;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梁太僕得罪,亡走漢,告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覺,遂囚之洛陽。有司治:「反形已具,〔臣瓚曰︰扈輒勸越反而越不誅,是反形已具也。〕請論如法。」上赦以為庶人,傳處蜀 青衣。〔青衣道屬蜀郡。臣瓚曰︰今漢嘉是也。章懷太子 賢曰︰青衣道,在大江、青衣二水之會,今嘉州 龍遊縣也。◎青衣,縣名,今四川省 雅安市 名山區。〕西至鄭,逢呂后從長安來。彭王為呂后泣涕,自言無罪,願處故昌邑。〔二世二年,彭越起於昌邑。◎昌邑,縣名,今山東省 金鄉縣西北。〕呂后許諾,與俱東。至洛陽,呂后白上曰:「彭王壯士,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於是呂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復謀反。廷尉王恬啟奏請族之,〔「王恬啟」原作「王恬開」,據漢書 高惠高后功臣表、百官公卿表改。〕上可其奏。三月,夷越三族。〔此以漢書 本紀為據;史記 高祖紀作「夏,夷彭越三族」,年表書「越反,誅」,又在十年夏誅彭越,蓋以盧綰言為據。〕梟越首洛陽,下詔:「有收視者,輒捕之。」
梁大夫欒布使於齊,〔姓譜︰欒,晉卿欒氏之後。〕還,奏事越頭下,祠而哭之。吏捕以聞。上召布,罵,欲烹之。方提趨湯,〔提,挈也;挈而趨鼎,欲投之於湯。〕布顧曰:「願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於彭城,敗滎陽、成皋間,〔◎彭城、滎陽、成皋,縣名,彭城在今江蘇省 徐州市,滎陽在今河南省 鄭州市西北,成皋在今河南省 滎陽市西汜水鎮。〕項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與漢合縱苦楚也。當是之時,王一顧,與楚則漢破,與漢則楚破。〔「則」原作「而」。宋校:「叢刊本『則』作『而』,百衲本同、本末同。史記 欒布傳亦作『而』。然漢書 欒布傳作『則』。細審語氣,作『則』為是,不必從宋本,不必從史記也。」此據宋校改。〕且垓下之會,微彭王,項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傳之萬世。今陛下一徵兵於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誅滅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請就烹!」於是上乃釋布罪,拜為都尉。
□丙寅,〔「丙寅」原作「丙午」,見下文考異。〕〔◎三月十一日。〕立皇子恢為梁王,〔原「梁王」下有「丙寅立皇子」五字,今刪之。〕友為淮陽王。〈考異曰︰史記 漢興年表作「二月丙午」「二月丙寅」,〔以上十九字據史記 漢興以來諸侯年表增。〕漢書 諸侯王表作「三月丙午」「三月丙寅」。〔以上四字據漢書 諸侯王表增。〕按劉羲叟 長曆︰二月丁亥朔,無丙寅;〔以上八字原無,據文意增。〕三月丙辰朔,無丙午。史記 高祖本紀、漢書
高帝紀均記彭越謀反夷三族後立恢、友二子為王,史記 高祖本紀以彭越謀反於十一年夏,或誤;今從漢書 諸侯王表。又諸侯王表稱恢於三月丙午封王,丙午當丙寅之誤。〉〔以上七十五字原作「今從史記年表」,據文意改。〕罷東郡,頗益梁;罷潁川郡,頗益淮陽。〔東郡、潁川,郡名,東郡在今河南省 濮陽市西南,潁川在今河南省 禹州市。〕
□夏,四月,行自洛陽至。
□五月,詔立秦 南海尉趙佗為南粵王,〔晉志︰秦使任囂、趙佗攻粵,略取陸梁地,遂定南粵,以為桂林、南海、象三郡,非三十六郡之限;乃置南海尉以典之,所謂「東南一尉」也。余謂始皇二十六年,分天下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三十三年,取南粵,置南海、桂林、象郡;此南海尉止典南海一郡兵,猶三十六郡之尉也,安得兼典桂林、象郡!任囂既死,秦已破滅,趙佗始擊併桂林、象郡,以此知非兼典也。〕使陸賈即授璽綬,〔姓譜︰陸,古天子陸終之後。〕與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無為南邊患害。
初,秦 二世時,南海尉任囂病且死,〔◎囂,音宵。〕召龍川令趙佗,〔班 志:龍川縣屬南海郡。裴氏 廣州記︰龍川本博羅縣之東鄉,有龍穿地而出,即穴流泉,因以為號。師古曰︰今循州。◎龍川,縣名,今廣東省 龍川縣西北。〕語曰:「秦為無道,天下苦之。聞陳勝等作亂,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遠,吾恐盜兵侵地至此,欲興兵絕新道自備,〔蘇林曰︰新道,秦所新通越道。〕待諸侯變;會病甚。且番禺負山險,阻南海,〔班 志:番禺縣屬南海郡,尉佗所都。今為廣州治所。◎番禺,縣名,今廣東省 廣州市。〕東西數千里,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國。郡中長吏,無足與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書,行南海尉事。囂死,佗即移檄告橫浦、陽山、湟谿關曰:〔武帝伐南越,遣楊僕出豫章,下橫浦;則橫浦通豫章之路也。杜佑曰︰橫浦關在虔州 大庾縣西南。南康記曰︰南野大庾嶺三十里至橫浦,有秦時關,其下謂為塞上。班 志:陽山侯國屬桂陽郡。姚氏曰︰連州 陽山縣上流百餘里有騎田嶺,當是陽山關。新唐書 地理志︰連州 陽山縣有故秦 湟谿關。郡國志︰陽山縣理洭水之南,即其故墟,本南越置關之邑,故關在縣西北四十里茂溪口。◎橫浦、陽山、湟谿,關隘名,橫浦在今廣東省 南雄縣北大庾嶺,陽山在今湖南省 宜章縣西北騎田嶺,湟溪在今廣東省 連縣北。〕「盜兵且至,急絕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誅秦所置長吏,以其黨為假守。秦已破滅,佗即擊併桂林、象郡,〔桂林,後武帝改為鬱林郡。象郡,武帝改為日南郡。◎桂林、象郡,郡名,桂林治今廣西壯族自治區 貴港市,象郡治今廣西壯族自治區崇左市。〕自立為南越武王。〔韋昭曰︰生以武為號,不稽於古也。〕
陸生至,尉佗魋髻、箕倨見陸生。〔服虔曰︰今兵士椎頭髻也。師古曰︰椎髻者,一撮之髻,其形如椎。◎魋,音頹。髻,音計。〕陸生說佗曰:「足下中國人,〔尉佗本真定人,故賈云然。〕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背父母之國,不念墳墓、宗族,是反天性也;椎髻以從蠻夷之俗,是棄冠帶也。〕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諸族、豪傑並起,唯漢王先入關,據咸陽。項羽背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強。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誅項羽,滅之;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師古曰︰未集,言未成也。〕屈強於此!〔師古曰︰屈強,謂不柔服也。〕漢誠聞之,掘燒王先人塚,夷滅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則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於是尉佗乃蹶然起坐,〔師古曰︰蹶然,驚起之貌也。◎蹶,音厥。〕謝陸生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陸生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陸生曰:「王似賢也。」復曰:「我孰與皇帝賢?」陸生曰:「皇帝繼五帝、三皇之業,統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數十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若漢一郡耳,何乃比於漢!」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遽不若漢!」〔師古曰︰言有何迫促而不如漢也。余謂遽者,急促也,今江南人謂之便;何至便不如漢也。〕乃留陸生與飲,數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賜陸生橐中裝值千金,〔張晏曰︰橐中裝,珠玉之寶也。裝,裹也。如淳曰︰明月珠之屬也。師古曰︰有底曰囊,無底曰橐;言其寶物質輕而價重,可入囊橐以齎行,故曰橐中裝。◎橐,音駝。〕他送亦千金。〔蘇林曰︰非橐中物,故曰他送。師古曰︰他,猶餘也。〕陸生卒拜尉佗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上大悅,拜賈為太中大夫。
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上罵之曰:「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 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極武而亡。向使秦已併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上有慚色,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陸生乃粗述存亡之徵,〔粗,略也。〕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上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
□上有疾,惡見人,臥禁中,詔戶者無得入群臣,〔戶者,謂守門戶者也。〕群臣絳、灌等莫敢入,十餘日。舞陽侯 樊噲排闥直入,〔班 志,舞陽縣屬潁川郡。應劭曰︰舞水出其縣之南。史記正義︰在許州 葉縣東十里。師古曰︰闥,宮中小門也;一曰︰門屏也。◎闥,音。舞陽,縣名,今河南省 舞陽縣西北。〕大臣隨之。上獨枕一宦者臥。噲等見上,流涕曰:「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憊,疲極也。◎憊,音備。〕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計事,顧獨與一宦者絕乎!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謂與李斯謀殺扶蘇立胡亥也。〕上笑而起。
□秋,七月,淮南王 布反。
初,淮陰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誅,醢其肉以賜諸侯。〔師古曰︰反者被誅,皆以為醢,即刑法志所謂「菹其骨肉」是也。賈公彥曰︰有骨為臡,無骨為醢;菜、肉通。全物若䐑為菹,細切為韲。作臡、醢者,必先膊乾其肉及漬剉之,雜以粱、麯及鹽,漬以美酒,塗置甀中,百日則成矣。菹,醯、醬所和。◎醢,音海。〕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獵,見醢,因大恐,陰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醫,醫家與中大夫賁赫對門,〔賁,姓也;赫,其名也。姓譜有賁姓,以為縣賁父之後;風俗通,魯有賁浦。〕赫乃厚餽遺,從姬飲醫家;王疑其與亂,欲捕赫。赫乘傳詣長安上變,言「布謀反有端,可先未發誅也。」上讀其書,語蕭相國,相國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誣之。請繫赫,使人微驗淮南王。」〔師古曰︰微驗者,不顯言其事。〕淮南王 布見赫以罪亡上變,固已疑其言國陰事;漢使又來,頗有所驗;遂族赫家,發兵反。反書聞,上乃赦賁赫,以為將軍。
上召諸將問計,皆曰:「發兵擊之,坑豎子耳,何能為乎!」汝陰侯 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問之。〔班 志,汝陰縣屬汝南郡,春秋 胡子之國。史記正義曰︰汝陰即今陽城。余據唐 陽城縣屬河南郡,與漢 汝南之汝陰相去頗遠。又據史記 滕公傳「平城圍解,增食細陽千戶」,細陽縣屬汝南郡,蓋與汝陰鄰境。索隱曰︰汝陰屬汝南,亦據班 志也。◎汝陰,縣名,今安徽省 阜陽市。〕令尹曰:「是固當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疏,分也。〕其反何也?」令尹曰:「往年殺韓信,今年殺彭越;〔此二句原作「往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據漢紀卷四改。〕〈考異曰︰史記作「往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漢書作「前年殺彭越,往年殺韓信」。按信死乃在越前,荀 紀改作「往年殺韓信,今年殺彭越」,固得之矣,今從之。〉此三人者,同功一體之人也,自疑禍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見,問薛公,薛公對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於上計,山東非漢之有也;出於中計,勝敗之數未可知也;出於下計,陛下安枕而臥矣。」上曰:「何謂上計?」對曰:「東取吳,西取楚,并齊,取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也。」上曰:〔「上曰」二字原無,今補之;下同。〕「何謂中計?」對曰:〔「對曰」二字原無,今補之;下同。〕「東取吳,西取楚,併韓,取魏,據敖倉之粟,〔◎敖倉,地名,今河南省 滎陽市東北敖山。〕塞成皋之口,勝敗之數未可行也。」上曰:「何謂下計?」對曰:「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於越,身歸長沙,〔吳,謂荊王 劉賈所封之地;楚,謂楚王 交所封之地;齊,謂齊王 肥所封之地。魯亦入楚境;韓地,時以益淮陽國;魏地,梁王 友所封也。下蔡縣屬沛郡,春秋時之州來也。越,會稽地,故越王 句踐之墟也。長沙,吳芮所封國,時其子臣嗣封。黥布都六,阻淮為固,故策其西取下蔡,東取劉賈,以據全淮。越在東南,故策其歸輜重於越以自厚,為深固不可取之計;布娶於長沙王,故策其身歸長沙;料其出於驪山之徒,慮不及遠也。◎下蔡,縣名,今安徽省 鳳臺縣。〕陛下安枕而臥,漢無事矣。」上曰:「是計將安出?」對曰:「出下計。」上曰:「何謂廢上、中計而出下計?」對曰:「布,故驪山之徒也,〔事見八卷秦二世二年。◎驪山,山名,今陝西省 西安市 臨潼區南。〕自致萬乘之主,此皆為身,不顧後、為百姓萬世慮者也;故曰出下計。」上曰:「善!」封薛公千戶。乃立皇子長為淮南王。〈考異曰︰史記 諸侯年表云︰「十二月庚子,厲王
長元年。」漢書 諸侯王表︰「十月庚午立。」今從漢書 帝紀。〉
是時,上有疾,欲使太子往擊黥布。太子客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此所謂四皓也,避秦之亂,隱於商山。索隱曰︰按陳留志云︰園公,姓唐,字宣明,居園中,因以為號。夏黃公,姓崔,名廣,字少通,齊人,隱居夏里脩道,故號曰夏黃公。角里先生,河內 軹人,太伯之後,姓周,名術,字元道,京師號曰霸上先生,一曰角里先生。〕說建成侯 呂釋之曰:〔班 志,建成侯國屬沛郡。◎建成,縣名,今河南省 永城市東南。〕「太子將兵,有功則位不益,〔師古曰︰太子嗣君,位已至矣,雖更立功,位無加益。〕無功則從此受禍矣。君何不急請呂后,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也,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師古曰︰夷,平也;言故時皆齊等。〕乃令太子將此屬,無異使羊將狼,莫肯為用;且使布聞之,則鼓行而西耳。上雖病,強載輜車,〔師古曰︰輜車,衣車也。〕臥而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為妻子自強!』」於是呂釋之立夜見呂后。呂后承間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考異曰︰史記、漢書皆云「呂澤夜見呂后」,按恩澤侯表有周呂侯 澤、建成侯 釋之。今此上云建成侯,而下云呂澤,恐誤;當為釋之是。又留侯世家︰「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 如意,大臣多諫諍,未能得堅決者也。呂后恐,不知所為。人或謂呂后曰︰『留侯善畫計策,上信用之。』呂后乃使建成侯 呂澤劫留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乎?』留侯曰︰『始,上數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餘人何益!』呂澤強要曰︰『為我畫計。』留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為上嫚侮人,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無愛金、玉、璧、帛,令太子為書,卑辭安車,因使辯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必異而問之。問之,上知此四人賢,則一助也。』於是呂后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上欲使太子擊黥布,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乃說建成侯云云。上遂自行。上破布歸,置酒,太子侍。四人從太子,年皆八十有餘,鬚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問之,曰:『彼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名姓︰曰東園公、角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上乃大驚曰︰『吾求公數歲,公避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遊乎?』四人皆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竊聞太子為人,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欲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耳。』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四人為壽已畢,起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呂氏真而主矣!』戚夫人泣。〔「夫」原誤作「去」,今改之。〕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繒繳,尚安所施!』歌數闋,戚夫人噓唏流涕。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按高祖剛猛伉厲,非畏搢紳譏議者也。但以大臣皆不肯從,恐身後趙王不能獨立,故不為耳。若決意欲廢太子,立如意,不顧義理,以留侯之久故親信,猶云「非口舌所能爭」,豈山林四叟片言遽能柅其事哉!借使四叟實能柅其事,不過汙高祖數寸之刃耳,何至悲歌云「羽翮已成,繒繳安施」乎!若四叟實能制高祖使不敢廢太子,是留侯為子立黨以制其父也;留侯豈為此哉!此特辯士欲夸大四叟之事,故云然;亦猶蘇秦約六國縱,秦兵不敢闚函谷關十五年;魯仲連折新垣衍,秦將聞之却軍五十里耳。凡此之類,〔「凡」原誤作「几」,今改之。〕皆非事實。司馬遷好奇,多愛而采之,今皆不取。〉上曰:「吾惟豎子固不足遣,〔惟,思也。〕而公自行耳。」
於是上自將兵而東,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強起,至曲郵,〔司馬彪曰︰長安縣東有曲郵聚。索隱曰︰今在新豐西,俗謂之郵頭。漢書舊儀云︰五里一郵,郵人居間相去一里半。按郵乃今之候也。◎霸上,即灞水西白鹿原,地名,霸上在今陝西省 西安市東南。曲郵,地名,今陜西省 西安市 臨潼區東。〕見上曰:「臣宜從,病甚。楚人剽疾,願上無與爭鋒!」因說上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兵。上曰:「子房雖病,強臥而傅太子。」是時,叔孫通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班 志:太子太傅、少傅,古官。予據古世子有三師、三少,至漢唯太傅、少傅耳。〕發上郡、北地、隴西車騎、巴 蜀材官及中尉卒三萬人為皇太子衛,〔◎上郡、北地、隴西、巴、蜀,郡名,上郡治今陝西省 靖邊縣西北,北地郡治今甘肅省 寧縣西北,隴西郡治今甘肅省 臨洮縣南,巴郡治今重慶市北,蜀郡治今四川省 成都市。〕軍霸上。〔應劭曰︰材官,有材力者。漢官儀曰︰民年二十三為正,一歲為衛士,二歲為材官、騎士,習射、御、騎馳、戰陣,常以八月,太守、都尉、令、長、丞、尉會都試,課殿最;水處則習船;邊郡將萬騎行障塞,烽火,追虜。師古曰︰車,常擬軍興者,若近代之戎車也;騎,常所養馬,并其人使行充騎,若今武馬及所養者主也;至光武罷省。班 表:中尉,秦官,掌徼循京師;武帝 太初元年,更名執金吾。〕
布之初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使諸將,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皆已死,餘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東擊荊。荊王 賈走死富陵;〔班 志,富陵縣屬臨淮郡。括地志︰富陵故城,在楚州 盱眙縣東北六十里。◎富陵,縣名,今江蘇省 洪澤縣西北洪澤湖中。〕盡劫其兵,渡淮擊楚。楚發兵與戰徐、僮間,〔班 志,臨淮郡有徐縣、僮縣,楚蓋發兵與布戰於二縣之間。杜預曰︰徐在下邳 僮縣東。括地志︰大徐城在泗州 徐城縣北四十里,古徐國也。◎徐、僮,縣名,徐縣在今江蘇省 泗洪縣東南半城鎮,僮縣在今安徽省 泗縣東北。〕為三軍,欲以相救為奇。〔師古曰︰不聚一處而分為三,欲互相救,出奇譎。〕或說楚將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諸侯自戰其地為散地。』今別為三,彼敗吾一軍,餘皆走,安能相救!」不聽。布果破其一軍,其二軍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十二年(丙午、紀元二三二三年)
□冬,十月,上與布兵遇於蘄西,〔班 志,蘄縣屬沛郡。◎蘄,縣名,今安徽省 宿州市南。〕布兵精甚。上壁庸城,〔以布軍銳甚,故堅壁以挫之。庸城,地名,必亦在蘄縣西。◎庸城,地名,今安徽省 宿州市西南。〕望布軍置陣如項籍軍,上惡之。與布相望見,遙謂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為帝耳!」上怒罵之,遂大戰。布軍敗走,渡淮,數止戰,不利,與百餘人走江南,上令別將追之。
□上還,過沛,留,置酒沛宮,〔括地志︰沛宮故地,在徐州 沛縣東南二十里一十步。◎沛、留,縣名,沛縣在今江蘇省 沛縣東,留縣在今江蘇省 沛縣東南。〕悉召故人、父老、諸母、子弟佐酒,道舊故為笑樂。酒酣,〔應劭曰︰不醒、不醉曰酣;一曰︰酣,洽也。〕上自為歌,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謂沛父兄曰:「遊子悲故鄉。〔師古曰︰游子,行客也。悲,謂顧念也。〕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為朕湯沐邑,復其民,世世無有所與。」〔復除其民,不豫賦役。〕樂飲十餘日,乃去。
□漢別將擊英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徐廣曰︰洮,在江、淮間。余據布軍既敗走江南,則洮水當在江南。羅含 湘中記︰零陵有洮水。水經注︰洮水出洮陽縣西南,東流注于湘水。如淳 注︰蓋布舊與長沙王婚,其敗也,往從之,而洮水又在長沙境內,疑近是也。杜佑曰︰漢 洮陽縣城在永州 湘源縣西北。按今全州,漢 洮陽縣地,有洮水,在清湘縣北。◎洮水,河名,今廣西 桂林市 湘江段。〕布故與番君婚,以故長沙成王 臣使人誘布,偽欲與亡走越,布信而隨之。番陽人殺布 茲鄉民田舍。〔師古曰︰茲鄉,鄡陽縣之鄉也。班 志,鄡陽縣屬豫章郡。余據史記及漢書 高紀,皆言「追斬布 番陽」,竊意茲鄉當在番陽界,非鄡陽。◎番陽,縣名,今江西省 都昌縣東南周溪鎮。〕
□周勃悉定代郡、雁門、雲中地,斬陳豨於當城。〔班 志,當城縣屬代郡。闞駰 十三州記︰當城在高柳東八十里;縣當桓都山作城,故曰當城。史記正義曰︰當城在朔州 定襄縣界。◎當陽,縣名,今河北省 蔚縣東北黃梅鄉 定安縣村。〕〈考異曰︰盧綰傳云︰「漢使樊噲擊斬豨。」按斬豨者周勃,非樊噲也。〉
□上以荊王 賈無後,更以荊為吳國;辛丑,立兄仲之子濞為吳王,〔◎濞,音譬。〕王三郡、五十三城。〔為後濞以吳反張本。〕
□十一月,上過魯,以太牢祠孔子。
□十二月,詔曰:「秦皇帝、楚隱王、魏安釐王、齊愍王、趙悼襄王皆絕亡後。其與秦始皇帝守塚二十家,楚、魏、齊各十家,趙及魏公子無忌各五家,令視其塚,復,毋與他事。」〔此段原無,據漢書 高帝紀補。〕
□上從破黥布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張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良先行太子少傅事,以諫不聽,因稱疾不肯視事。〕叔孫通諫曰:「昔者晉獻公以驪姬之故,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年,為天下笑。〔晉獻公嬖驪姬,欲立其子,故廢太子申生,而以驪姬之子奚齊屬荀息而立之。公薨,里克殺奚齊。荀息立其弟卓子。里克殺卓子,迎立惠公。惠公為秦所執,既歸而薨,子懷公立。秦納文公而殺懷公,晉乃定。〕秦以不早定扶蘇,令趙高得以詐立胡亥,自使滅祀,〔事見秦紀。〕此陛下所親見。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后與陛下攻苦食啖,〔徐廣曰︰攻,猶今人言擊也。「啖」,一作「淡」。如淳曰︰食無菜茹為啖。師古曰「啖」,當作「淡」;淡,謂無味之食也。言共攻擊勤苦之事,食無味之食也。孔文祥曰︰與帝俱攻冒苦難,俱食淡也。或曰︰攻,治也。余按周禮 丱人注︰物地占其形色,知鹹啖也。釋文︰啖,直覽翻;疏作「鹹淡」。則知「啖」、「淡」古字通用。〕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嫡而立少,〔嫡謂太子,少謂趙王。〕臣願先伏誅,以頸血汙地!」上曰:「公罷矣,吾直戲耳!」叔孫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振動;奈何以天下為戲乎!」時大臣固諍者多;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趙王,乃止不立。
□相國蕭何以長安地狹,〔「蕭」字原無,今補其姓。〕上林中多空地,棄;願令民得入田,毋收稾,為禽獸食。〔師古曰︰稾,禾稈也,言恣人田之,不收其稾稅也。索隱曰︰苗子還種田人,收稾入官。◎稾,音搞。〕上大怒曰:「相國多受賈人財物,乃為請吾苑!」下相國廷尉,械繫之。數日,王衛尉侍,前問曰:〔師古曰︰前問,謂進而請也。〕「相國何大罪,陛下繫之暴也?」上曰:「吾聞李斯相秦皇帝,有善歸主,有惡自與。今相國多受賈豎金,而為之請吾苑以自媚於民,〔師古曰︰媚,愛也;求愛於民。〕故繫治之。」王衛尉曰:「夫職事苟有便於民而請之,真宰相事;陛下奈何乃疑相國受賈人錢乎?且陛下拒楚數歲,陳豨、黥布反,陛下自將而往;當是時,相國守關中,關中搖足,則關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國不以此時為利,今乃利賈人之金乎?且秦以不聞其過亡天下;李斯之分過,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淺也!」上不懌。〔師古曰︰懌,悅也;感尉之言,故慚悔而不悅也。〕是日,使使持節赦出相國。相國年老,素恭謹,入,徒跣謝。上曰:「相國休矣!相國為民請苑,吾不許;我不過為桀、紂王,而相國為賢相。吾故繫相國,欲令百姓聞吾過也。」
□陳豨之反也,燕王 綰發兵擊其東北。〔陳豨反於代,代在燕之西南,故綰擊其東北。〕當是時,陳豨使王黃求救匈奴;燕王 綰亦使其臣張勝於匈奴,言豨等軍破。張勝至胡,故燕王 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見張勝曰:「公所以重於燕者,以習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諸侯數反,兵連不決也。今公為燕,欲急滅豨等;豨等已盡,次亦至燕,公等亦且為虜矣。公何不令燕且緩陳豨,而與胡和!事寬,得長王燕;即有漢急,可以安國。」張勝以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擊燕。燕王 綰疑張勝與胡反,上書請族張勝。勝還,具道所以為者;燕王乃詐論他人,脫勝家屬,使得為匈奴間。而陰使范齊之陳豨所,欲令久亡,連兵勿決。〔欲使之連兵相持,勝負久而不決也。〕
漢擊黥布,豨常將兵居代。漢擊斬豨,其裨將降,言燕王 綰使范齊通計謀於豨所。上使使召盧綰,綰稱病;上又使辟陽侯 審食其、〔班 志,辟陽縣屬信都國。姓譜有審姓。◎辟陽,縣名,今河北省 衡水市 冀州區西南周村鎮。〕御史大夫趙堯往迎燕王,因驗問左右。綰愈恐,閉匿,〔謂閉其蹤跡,藏匿其人也。〕謂其幸臣曰:「非劉氏而王,獨我與長沙耳。往年春,漢族淮陰,夏,誅彭越,皆呂氏計。今上病,屬任呂后;呂后婦人,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稱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語頗泄,辟陽侯聞之,歸,具報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為燕使。於是上曰:「盧綰果反矣!」春,二月,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綰,立皇子建為燕王。
□詔曰:「南武侯 織,亦粵之世也,立以為南海王。」〔文穎曰︰高祖五年,以象郡、桂林、南海、長沙立吳芮為長沙王。象郡、桂林、南海屬尉佗;佗未降,遙奪以封芮耳。後佗降漢,十一年,更立佗為南越王。自此王三郡,芮唯得長沙、桂陽耳。今封織 南海王,復遙奪佗一郡,織未得王之。〕
□上擊布時,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呂后迎良醫。醫入見,曰:「疾可治。」上嫚罵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師古曰︰三尺,謂劍也。〕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扁鵲,古之良醫。〕遂不使治疾,賜黃金五十斤,罷之。呂后問曰:「陛下百歲後,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少者,多少之少。師古曰︰戇,愚也。〕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有餘,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呂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乃所知也。」〔師古曰︰乃,汝也;言自此之後,汝亦終矣,不復知之。〕夏,四月,甲辰,〔◎四月二十五日。〕上崩于長樂宮。〔壽五十三。◎胡注從薛瓚說,誤。漢高帝以秦昭王五十一生,至此年六十二。〕〈考異曰︰漢書云︰「呂后與審食其謀盡誅諸將。酈商見審食其,說以︰『如此,大臣內叛,諸將外反,亡可蹻足待也。』審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發喪。」按呂后雖暴戾,亦安敢一旦盡誅大臣!又時陳平不在滎陽,樊噲不在代;此說恐妄,今不取。〉丁未,〔◎四月二十八日。〕發喪,大赦天下。
□盧綰與數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癒,自入謝;〔師古曰︰冀得上疾癒自入謝,以為己身之幸也。〕聞上崩,遂亡入匈奴。
□五月,丙寅,〔◎五月十七日。〕葬高帝於長陵。〔班 志:長陵縣,高帝置,屬左馮翊。皇甫謐曰︰長陵在渭水北,去長安城三十五里。臣瓚曰︰在長安北四十里。括地志︰在雍州 咸陽縣東三十里。漢官儀曰︰古不墓祭;秦始皇起寢於墓側,漢因而不改。諸陵寢皆以晦、朔、二十四氣、三伏、社、臘及四時上飯;其親陵所宮人,隨鼓漏理被、枕,具盥水,陳妝具。陵旁起邑,置令、丞、尉奉守。◎長陵,縣名,今陝西省 咸陽市東北。〕
初,高帝不修文學,〔「高帝」原作「高祖」,今改之。〕而性明達,好謀,能聽,自監門、戍卒,見之如舊。初順民心作三章之約。〔見九卷高帝元年。〕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帝既滅項羽,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禦奸,蕭何攗摭秦法,取其宜於時者,作律九章。〕韓信申軍法,〔帝命張良、韓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刪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諸呂用事而盜之。〕張蒼定章程,〔如淳曰︰章,曆數之章術也;程者,權、衡、尺、斗、斛之平法也。師古曰︰程,法式也。〕叔孫通制禮儀;〔見十一卷高帝六年、七年。〕又與功臣剖符作誓,丹書、鐵契,金匱、石室,藏之宗廟。〔剖符作誓,謂剖符封功臣,刑白馬與為山河帶厲之盟也。丹書、鐵契者,以鐵為契,以丹書之。如淳曰︰金匱,猶金縢也。師古曰︰以金為匱,以石為室,重緘封之,重慎之義。蓋謂以丹書盟誓之言於鐵券,盛之以金匱、石室而藏之宗廟也。〕雖日不暇給,規摹弘遠矣。〔鄧展曰︰若畫工規模物之摹。韋昭曰︰正員之器曰規。摹者,如畫工未施,朱土摹之矣。師古曰︰取喻規摹,謂立制立範也。給,足也;日不暇給,言眾事繁多,常汲汲也。余謂日不暇給,蓋言項羽既平,諸侯又叛也。〕
□是日,〔「是日」原作「己巳」,見下文考異。〕〔◎五月十七日。〕太子即皇帝位,〔◎時年十六。〕〈考異曰:史記云:「己巳,立太子,至太上皇廟。」史記正義曰:「丙寅葬,後四日至己巳,即立太子為帝。」按漢書作「五月丙寅,葬長陵。已下,皇太子群臣皆反至太上皇廟」,則「巳」乃「已」字之重,「立」乃「下」字之誤,而正義又云「有本脫『己』字者,妄引漢書云『已下』者,非」,則又不然矣。〉尊皇后曰皇太后。
□初,高帝病甚,人有惡樊噲云:「黨於呂氏,即一日上晏駕,〔師古曰︰惡,謂毀譖,言其罪惡也。晏駕者,天子當晨起早作;而忽崩殞,不出臨朝,凡臣子之心,猶謂宮車晚出也。〕欲以兵誅趙王 如意之屬。」高帝大怒,〔「高」字原無,今補之;下同。〕用陳平謀,召絳侯 周勃受詔牀下,〔◎絳,侯國名,今山西省 曲沃縣西南。〕曰:「陳平亟馳傳載勃代噲將;平至軍中,即斬噲頭!」二人既受詔,馳傳,未至軍,〔如淳曰︰四馬,高足為置傳,中足為馳傳。律:諸當乘傳及發駕置傳,皆持尺五寸木傳信,封以御史大夫印章。其乘傳,參封之;參,三也。有期會,累封兩端,端各兩封,凡四封也。〕行計之曰:「樊噲,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呂后弟呂嬃之夫,〔師古曰︰行計,謂於道中行且計也。◎嬃,音須。〕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則恐後悔;寧囚而致上,上自誅之。」未至軍,為壇,以節召樊噲。噲受詔,即反接,〔師古曰︰反縛兩手也。〕載檻車傳詣長安;〔傳,遞也。〕而令絳侯 勃代將,將兵定燕反縣。
平行,聞高帝崩;〔師古曰︰未至京師,於道中聞高帝崩。〕畏呂嬃讒之於太后,乃馳傳先去。逢使者,詔平與灌嬰屯滎陽。平受詔,立復馳至宮,哭殊悲;因固請得宿衛中。〔請得宿衛禁中也。〕太后乃以為郎中令,〔班 表:郎中令,秦官,掌宮殿掖門戶;武帝 太初元年,更名光祿勳。〕使傅教惠帝。是後呂嬃讒乃不得行。樊噲至,則赦,復爵邑。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鉗,衣赭衣,令舂。〔赭衣,囚服也;以赤土染之。◎赭,音者。〕遣使召趙王 如意。使者三返,趙相周昌謂使者曰:「高帝屬臣趙王,趙王年少;竊聞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趙王並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詔。」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長安,乃使人復召趙王。王來,未到;惠帝知太后怒,〔「惠」字原無,今補之。〕自迎趙王 霸上,與入宮,自挾與起居飲食。太后欲殺之,不得間。〔間,隙也。〕
孝惠皇帝〔荀悅曰︰諱「盈」之字曰「滿」。師古曰︰臣下以「滿」字代「盈」者,則知帝諱盈也︰他皆類此。高帝嫡長子。應劭曰︰禮 謚法︰柔質慈民曰惠。師古曰︰孝子善述人之志,故漢家之謚,自惠帝以下皆稱孝也。〕
元年(丁未、紀元二三二四年)
□冬,十二月,上晨出射。〔「上」原作「帝」,今一律改作「上」;下同。〕趙王少,不能早起;太后使人持酖飲之。〔廣志︰鴆鳥大如鴞,毛紫綠色,有毒;頸長七八寸,食蝮蛇。雄名運日,雌名陰諧。以其毛歷飲食則殺人。范成大曰︰鴆,聞邕州 朝天鋪及山深處有之,形如鵶差大,黑身,赤目,音如羯鼓;唯食毒蛇,遇蛇則鳴聲邦邦然。蛇入石穴,則於穴外禹步作法;有頃,石碎,啄蛇吞之。山有鴆,草木不生。秋冬之間脫羽。往時人以銀作爪拾取,著銀瓶中;否則手爛墮。鴆矢著人立死;集於石,石亦裂。此禽至兇極毒。所謂酖,即鴆酒也。陸佃 埤雅曰︰鴆,似鷹而紫黑,喙長七八寸,作銅色。食蛇,蛇入口輒爛;屎溺著石石亦為之爛。羽翮有毒,以櫟酒,飲殺人;唯犀角可以解,故有鴆處必有犀。〕黎明,〔徐廣曰︰黎,猶比也;比至天明也。諸言黎明者,將明時也。呂靜曰︰黎,結也。程大昌曰︰徐說非也。黎,黑也;黑與明相雜,欲曉未曉之交也,猶曰昧爽也。昧,暗也;爽,明也;亦明暗相雜也。遲明,即未及乎明也。厥明、質明,則已曉也。〕上還,趙王已死。〔◎年十四卒。〕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瘖藥,〔師古曰︰去其眼睛,以藥薰耳令聾也。瘖,不能言也;以瘖藥飲之。◎瘖,音音。〕使居廁中,命曰「人彘」。居數日,乃召上觀人彘。上見,問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歲餘不能起。使人請太后曰:「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治天下。」〔師古曰︰令太后治事,己自如太子然。余謂惠帝之意,蓋以謂身為太后子而不能容父之寵姬,是終不能治天下也。〕上以此日飲為淫樂,不聽政。周昌因謝病不朝見,三歲而卒。〔此二句十二字原無,據史記 張丞相列傳、漢書
周昌傳補。〕
臣光曰:為人子者,父母有過則諫;諫而不聽,則號泣而隨之。〔見記 曲禮。〕安有守高祖之業,為天下之主,不忍母之殘酷,遂棄國家而不恤,縱酒色以傷生!若孝惠者,可謂篤於小仁而未知大誼也。
□徙淮陽王 友為趙王。〔高祖十一年,封友於淮陽。〕
□春,正月,始作長安城西北方。〔漢都長安,蕭何雖治宮室,未暇築城,帝始築之,至五年乃畢,故書以始事。杜佑曰︰惠帝所築長安城,在今大興城西北苑中。〕
二年(戊申、紀元二三二五年)
□冬,十月,楚王 交、齊王
肥來朝;〔「楚王交」三字原無,據史記
呂太后本紀、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補。「齊王肥」原作「齊悼惠王」,按通鑑體例,僅在人物卒時才加謚號,劉肥卒在惠帝六年,在四年之後。此處刪「悼惠」二字,補「肥」字。〕〔◎交,高祖之弟;肥,高祖庶長子也。〕上與齊王飲於太后前,〔「上與齊王」四字原無,據史記 呂太后本紀補。〕上以齊王,兄也,置之上坐。〔蓋於宮中以兄弟齒列為序,非外朝君臣之禮。〕太后怒,酌酖酒置前,賜齊王為壽。齊王起,上亦起取卮;太后恐,自起泛上卮。〔余據泛駕之泛,其義為覆。〕齊王怪之,因不敢飲,佯醉去;問知其酖,大恐。齊內史士說王,〔師古曰︰內史,王國官;士,其名也。班 表︰王國有內史,掌治民。〕使獻城陽郡為魯元公主湯沐邑。太后喜,乃罷歸齊王。〔◎城陽郡,郡名,治今山東省 莒縣。〕
□春,正月,癸酉,〔◎正月四日。〕有兩龍見蘭陵家人井中。〔班 志,蘭陵縣屬東海郡。師古曰︰家人,言庶人之家。《五行志》曰︰溫陵之家。◎蘭陵,縣名,今山東省 蘭陵縣西南蘭陵鎮。〕
□隴西地震。
□夏,五月,旱。〔「五月」二字原無,據漢紀卷五補。〕
□郃陽侯 仲薨。〔仲,即代王 喜;封郃陽事見十一卷高祖七年。◎郃陽,縣名,今陝西省 合陽縣。〕
□酇文終侯 蕭何病,〔謚法︰有始有卒曰終。蒙曰︰克成令名曰終。◎酇,縣名,今河南省 永城市西酇城鎮。〕上親自臨視,因問曰:「君即百歲後,誰可代君者?」對曰:「知臣莫如主。」上曰:「曹參何如?」何頓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
秋,七月,辛未,〔◎七月五日。〕何薨。〔「薨」字下原空一格,據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十二與下文連文。〕何置田宅,必居窮僻處,為家,不治垣屋。〔師古曰︰僻,隱也。垣,牆也。〕曰:「後世賢,師吾儉;不賢,毋為勢家所奪。」
癸巳,〔◎七月二十七日。〕以曹參為相國。參聞何薨,告舍人:「促治行!〔師古曰︰舍人,猶言家人也。一曰︰私屬官主家事者也。余據戰國時,蘇秦使舍人資送張儀入秦,李斯為呂不韋舍人,謂為私屬官可也,以為主家事則拘矣。促,速也。治行,謂飭治行裝也。〕吾將入相。」居無何,〔居無何,謂居無幾時也。〕使者果召參。始,參微時,與蕭何善;及為將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賢唯參。〔言推舉以為賢也。〕及參代何為相,〔「及」字原無,據嚴衍 資治通鑑補卷十二補。〕舉事無所變更,〔師古曰︰舉,皆也;言凡事無更改。〕一遵何約束。擇郡國吏木訥於文辭、重厚長者,〔木,質朴也。訥,謇於言也。〕即召除為丞相史;〔漢制︰丞相官屬,長史之下有掾史、令史等。〕吏之言文刻深、欲務聲名者,輒斥去之。日夜飲醇酒;〔斥,卻也,逐也。師古曰︰醇酒不澆,謂厚酒也。〕卿、大夫以下吏及賓客見參不事事,〔言不事丞相之事。〕來者皆欲有言,參輒飲以醇酒;間欲有所言,復飲之,醉而後去,終莫得開說,以為常。〔開,啟也;謂有所啟白。以為常者,飲之以酒也。〕見人有細過,專掩匿覆蓋之;府中無事。
參子窋為中大夫。〔◎窋,音逐。〕上怪相國不治事,以為「豈少朕歟?」〔師古曰︰言豈以我為年少故也。〕使窋歸,以其私問參。參怒,笞窋二百,曰:「促入侍!天下事非若所當言也!」至朝時,上讓參曰:「乃者我使諫君也。」〔師古曰︰乃者,猶言曩者。〕參免冠謝曰:「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觀臣能孰與蕭何賢?」上曰:「君似不及也。」參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上曰:「善!」
參為相國,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蕭何為法,較若畫一。〔較若,猶今言較然也。畫一,言其整齊也。◎嚴衍曰:較,史記作「顜」,直也,明也,言法明直若畫一也。漢書作「講」,言講明之若畫一也。荀 紀作「較」。按較者,計也,其輕重之際計較明定,如畫一而不二也。〕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淨,〔師古曰︰載,猶乘也。〕民以寧壹。」
三年(己酉、紀元二三二六年)
□春,發長安六百里內男女十四萬六千人城長安,三十日罷。
□以宗室女為公主,嫁匈奴 冒頓單于。是時,冒頓方強,為書,使使遺高后,辭極褻嫚。〔褻,汙也。嫚,傲也。〕高后大怒,召將相大臣,議斬其使者,發兵擊之。樊噲曰:「臣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中郎將季布曰:「噲可斬也!〔漢有五官、左、右中郎三將,秩二千石,典領中郎,屬郎中令。〕前匈奴圍高帝於平城,〔見十一卷高祖七年。〕〈考異曰︰季布傳云︰「前陳豨反於代時,匈奴圍高帝於平城。」按平城之圍,乃韓王 信反,〔「王」原誤作「三」,今改之。〕非陳豨反也。〉漢兵三十二萬,噲為上將軍,不能解圍。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天下歌之」以下二十字原無,據漢書 匈奴傳補,以明「今歌吟之聲未絕」原處。〕今歌吟之聲未絕,傷痍者甫起,而噲欲搖動七天下,妄言以十萬眾橫行,是面謾也。〔謾,欺誑也。〕且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謁者張釋報書,〔謁者,秦官,掌賓贊受事,員七十人。大謁者,蓋其長也。〕深自謙愻以謝之,〔愻,與遜同,順也。〕並遺以車二乘,馬二駟。冒頓復使使來謝,曰:「未嘗聞中國禮義,陛下幸而赦之。」因獻馬,遂和親。
□夏,五月,立閩越君 搖為東海王。搖與無諸,皆越王 句踐之後也,從諸侯滅秦,功多,其民便附,故立之。都東甌,世號東甌王。〔閩越王 無諸,高祖五年受封,都冶,今福州 候官是也。帝又封搖於東海。東海,即東甌,今溫州 永嘉是也。應劭曰︰搖封東海,在吳郡東南濱海,此閩越、東越所由分也。◎東甌,今浙江省 溫州市。〕
□六月,發諸侯王、列侯徒隸二萬人城長安。〔自元年始作長安城西北方;今年春,又發長安六百里內男女就役;不欲復勞之,故發王侯徒隸。〕
□秋,七月,都廐災。〔都廐,大廐也,屬太僕。〕
□是歲,蜀 湔氐反,〔班 志,湔氐道屬蜀郡 㟭山,在西徼外,江水所出。又百官表︰有蠻夷曰道,則其地蓋湔氐居之,故曰道也。◎湔,音尖。湔氐,縣名,今四川省 松潘縣。〕擊平之。
□初,秦置監御史,監諸郡,漢興省之,至是上始遣御史監三輔郡。其後諸州復置監察御史。〔此段原無,據通典卷三十二補。〕
四年(庚戌、紀元二三二年)
□冬,十月,壬寅,〔「壬寅」二字原無,據漢書 惠帝紀補。〕〔◎十月十三日。〕立皇后張氏。后,上姊魯元公主女也,太后欲為重親,故以配帝。〔后,張敖女也。魯元公主降敖而生后。因下文重親,故直書帝姊魯元公主女;既以紀人倫之變,且著外戚固寵也。〕
□春,正月,舉民孝、悌、力田者,復其身。〔善事父母為孝;善事兄長為悌;力田者,取其竭力服勤於田事。孝、悌,人倫之大;力田,人生之本;故令郡國舉之。復其身,以風厲天下也。〕
□三月,甲子,〔◎三月七日。〕皇帝冠,赦天下。〔帝年十七即位,至是始冠。孔穎達曰︰案略說︰周公對成王云︰古者冒而句領。注云︰古人,謂三皇時以冒覆頭,句領繞頸,至黃帝時則有冕也。世本謂黃帝造火食、旃冕,是冕起於黃帝也。但黃帝以前,則以羽皮為之冠;黃帝以後,乃用布帛。其冠之年,則天子、諸侯十二而冠。故襄九年左傳云︰古者國君十五而生子;冠而生子,禮也。其士則二十而冠。古者行冠禮於廟,初加緇布冠,次加弁冠,三加爵弁冠,所謂「三加彌尊,加有成也」。諸侯則四加而有玄冕,故大戴禮云「公冠四加」也。諸侯尚四加,則天子當五加,袞冕也。鄭樵曰︰漢改皇帝冠為加元服;初加緇布進賢,次爵弁,次武弁,次通天冠;冠訖,皆於高祖廟如禮謁見。〕
□省法令妨吏民者;除挾書律。〔應劭曰︰挾,藏也。張晏曰︰秦律,挾書者族。今始除之。〕
□上以朝太后於長樂宮及間往,數蹕煩民。〔師古曰︰非大朝見、中間小謁見曰間往。天子出入警蹕,辟止行人;數蹕,則人以為煩。鄭氏 周禮注曰︰國有事,王當出,則禁絕行者,若今時衛士鎮街蹕也。賈公彥 疏曰︰漢儀︰大駕行幸,使衛士鎮塞街巷,備非常也。◎蹕,音畢。〕乃築複道於武庫南。〔武庫在長樂、未央之間,故築複道始於武庫南。〕奉常叔孫通諫曰:「此高帝月出遊衣冠之道也,〔服虔曰︰持高廟中衣冠,月旦以遊於眾廟,已而復之。應劭曰︰月旦,出高帝衣冠,備法駕,名曰遊衣冠。如淳曰︰高祖之衣冠藏在宮中之寢,三月出遊,其道正直今之所作複道下,故言「乘宗廟道上行」也。晉灼曰︰黃圖︰高廟在長安城門街東,寢在桂宮北;服言衣冠藏於廟中,如言宮中,皆非也。師古曰︰諸家之說皆未允也。謂從高帝陵寢出,衣冠遊於高廟,每月一為之,漢制則然。而後之學者不曉其意,謂以月出之時,夜遊衣冠,皆非也。〕子孫奈何乘宗廟道上行哉!」上懼曰:「急壞之!」通曰:「人主無過舉;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願陛下為原廟 渭北,〔師古曰︰原,重也;先已有廟,今更立之,故云重也。〕衣冠月出遊之,益廣宗廟,大孝之本。」上乃詔有司立原廟。〔鄭氏曰︰廟之言貌也;死者精神不可得而見,但以生時之居,立宮室象貌為之耳。孝經注︰宗,尊也。廟,貌也。〕
臣光曰:過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唯聖賢為能知而改之。古之聖王,患其有過而不自知也,故設誹謗之木,置敢諫之鼓;〔後漢書曰︰堯置敢諫之鼓。賈誼曰︰三代之君,則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敢諫之鼓。〕豈畏百姓之聞其過哉!是以仲虺美成湯曰:「改過不吝。」傅說誡高宗曰:「無恥過作非。」由是觀之,則為人君者,固不以無過為賢,而以改過為美也。今叔孫通諫孝惠,乃云「人主無過舉」,是教人君以文過遂非也,豈不繆哉!
□長樂宮 鴻臺災。〔三輔黃圖︰鴻臺在長樂宮中。秦始皇二十七年築,高四十丈,上起觀宇;帝嘗射飛鴻於臺上,故曰鴻臺。〕
□秋,七月,乙亥,〔◎七月二十日。〕未央宮凌室災;丙子,〔◎七月二十一日。〕織室災。〔凌室,藏冰之室;織室,掌織作繒帛之處。班 表:少府有東織、西織。〕
五年(辛亥、紀元二三二八年)
□冬,雷;〔洪範論曰︰陽用事百八十三日而終,陰用事百八十三日而終。雷出地百八十三日而入地,入地百八十三日而復出地,是其常經也;冬雷為失常。〕桃李華,棗實。〔◎嚴衍曰:漢書 五行志曰:不當華而華,易大夫;不當實而實,易箱室。〕
□春,正月,復發長安六百里內男女十四萬五千人城長安,三十日罷。
□夏,大旱,江、河水少,谿谷水絕。
□秋,八月,己丑,〔◎八月十一日。〕平陽懿侯 曹參薨。〔謚法︰溫柔賢善曰懿。◎平陽,縣名,今山西省 臨汾市。〕
六年(壬子、紀元二三二九年)
□冬,十月,己巳,〔「己巳」二字原無,據史記 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補。〕〔◎十月二十二日。〕以王陵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考異曰:漢書
百官表作「己丑」,今從史記 將相表。〉
□齊悼惠王 肥薨。〈考異曰:漢書 惠紀作「十月辛丑」,荀 紀作「十月」,史記 將相表作「七月」,皆不書干支。按劉羲叟 長曆︰十月戊申朔,無辛丑。七月甲戌朔,有辛丑。疑史記作七月者有誤,班固作漢書時補干支有誤;今皆不取。〉〔◎年約近四十。〕
□夏,六月,舞陽武侯
樊噲薨。〔「六月舞陽武侯樊噲薨」九字原無,據漢書 惠帝紀補。〕
□留文成侯 張良薨。〔周公 謚法︰安民立政曰成。賀琛 臣謚︰佐相克終曰成。〕
□以周勃為太尉。〈考異曰:史記
呂后紀、將相表以勃為太尉在呂后四年,皆誤。周勃世家以為惠帝六年,與漢書
本傳、百官表同。〉
七年(癸丑、紀元二三三O年)
□冬,發車騎、材官詣滎陽,太尉灌嬰將。
□春,正月,辛丑朔,〔◎正月一日。〕日有食之。〔據劉次沅考証,正月無此日食。本年十二月辛未朔有日食,但中國境內不可見。〕
□夏,五月,丁卯,〔◎五月二十九日。〕日有食之,既。
□秋,八月,戊寅,〔◎八月十一日。〕上崩于未央宮。〔臣瓚曰︰壽二十四。◎胡注從薛瓚說,誤。按惠帝以秦始皇三十七年生,至此年二十三。〕大赦天下。九月,辛丑,〔◎九月五日。〕葬安陵。〔安陵在長安北三十里。師古曰︰去長陵一十里。◎安陵,縣名,今陝西省 咸陽市東北。〕
初,呂太后命張皇后取他人子養之,而殺其母,以為太子。既葬,太子即皇帝位,年幼;太后臨朝稱制。〔師古曰︰天子之言,一曰制書,二曰詔書。制書者,謂制度之命也,非皇后所得稱。今太后臨朝,行天子事,故稱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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