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卷第三十九
漢紀三十一 起昭陽協洽(癸未),盡閼逢涒灘(甲申),凡二年。
淮陽王
更始元年(癸未、紀元二五四O年)王莽地皇四年、隗囂漢復元年、李憲元年
□春,正月,〔「正月」下原有「甲子朔」三字,今刪之。見下文考異。〕漢兵與下江兵共攻甄阜、梁丘賜,斬之,〈考異曰:范 書 光武紀作「正月甲子朔,斬阜、賜」。按劉羲叟 長曆︰更始元年正月壬子朔,甲子十三日,非朔日,此或衍「朔」字,或「甲子」為「壬子」之訛;今據袁 紀,不書干支。〉殺士卒二萬餘人。王莽納言將軍莊尤、秩宗將軍陳茂引兵欲據宛,劉縯與戰於淯陽下,〔「縯」原作「演」,據前後文改。〕大破之,遂圍宛。先是,青、徐賊眾雖數十萬人,訖無文書、號令、旌旗、部曲;及漢兵起,皆稱將軍,攻城略地,移書稱說。莽聞之,始懼。
舂陵戴侯曾孫玄在平林兵中,號更始將軍。時漢兵已十餘萬,諸將議以兵多而無所統一,欲立劉氏以從人望。南陽豪傑及王常等皆欲立劉縯;而新市、平林將帥樂放縱,憚縯威明,貪玄懦弱,先共定策立之,然後召縯示其議。縯曰:「諸將軍幸欲尊立宗室,甚厚!然今赤眉起青、徐,眾數十萬,聞南陽立宗室,恐赤眉復有所立,如此必將內爭。〔「如此必將內爭」六字原無,據後漢書 齊武王縯傳、後漢紀卷一補。〕王莽未滅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損權,非所以破莽也。且首兵唱號,鮮有能遂。〔「且首兵唱號,鮮有能遂」九字原無,據後漢書
齊武王縯傳、後漢紀卷一補。〕舂陵去宛三百里耳,遽自尊立,為天下準的,使後人得承吾敝,非計之善者也。不如且稱王以號令,王勢亦足以斬諸將。若赤眉所立者賢,相率而往從之,必不奪吾爵位;若無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後舉尊號,亦未晚也。」諸將多曰:「善!」張卬〈考異曰:司馬彪 續漢書「卬」作「印」,袁宏 後漢紀作「斤」,皆誤。今從范曄 後漢書。〉拔劍擊地曰:「疑事無功,今日之議,不得有二!」眾皆從之。二月,辛巳朔,設壇場於淯水上沙中,玄即皇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舉手不能言。於是大赦,改元更始,〔「更始」二字原無,今補其年號。〕以族父良為國三老,王匡為定國上公,王鳳為成國上公,朱鮪為大司馬,劉縯為大司徒,陳牧為大司空,餘皆九卿將軍。由是豪傑失望,多不服。
□王莽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鬚髮,立杜陵 史諶女為皇后;置後宮,位號視公、卿、大夫、元士者凡百二十人。
□莽赦天下,詔:「王匡、哀章等討青、徐盜賊,莊尤、陳茂等討前隊醜虜,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復迷惑不解散,將遣大司空、隆新公將百萬之師劋絕之矣。」
□三月,王鳳與太常偏將軍劉秀等徇昆陽、定陵、郾,皆下之。
□王莽聞莊尤、陳茂敗,乃遣司空王邑馳傳,與司徒王尋發兵平定山東;徵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備軍吏,以長人巨毋霸為壘尉,又驅諸猛獸虎、豹、犀、象之屬以助威武。邑至洛陽,州郡各選精兵,牧守自將,定會者四十二萬人,號百萬;餘在道者,旌旗、輜重,千里不絕。夏,五月,尋、邑南出潁川,與莊尤、陳茂合。
諸將見尋、邑兵盛,皆返走,入昆陽,惶怖,憂念妻孥,欲散歸諸城。劉秀曰:「今兵穀既少而外寇強大,并力禦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勢無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陽即拔,一日之間,諸部亦滅矣。今不同心膽,共舉功名,反欲守妻子財物耶!」諸將怒曰:「劉將軍何敢如是!」秀笑而起。會候騎還,言:「大兵且至城北,軍陣數百里,不見其後。」諸將素輕秀,及迫急,乃相謂曰:「更請劉將軍計之。」秀復為圖畫成敗,諸將皆曰:「諾。」時城中唯有八九千人,秀使王鳳與廷尉大將軍王常守昆陽,夜與五威將軍李軼等十三騎出城南門,於外收兵。
時莽兵到城下者且十萬,秀等幾不得出。尋、邑縱兵圍昆陽,莊尤說邑曰:「昆陽城小而堅,今假號者在宛,亟進大兵,彼必奔走;宛敗,昆陽自服。」邑曰:「吾昔圍翟義,坐不生得以見責讓,今將百萬之眾,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當先屠此城,蹀血而進,前歌後舞,顧不快耶!」遂圍之數十重,列營百數,雲車十餘丈,瞰臨城中,旗幟蔽野,埃塵連天,〔「雲車十餘丈,瞰臨城中,旗幟蔽野,埃塵連天」十七字原無,據後漢書 光武帝紀補。〕鉦鼓之聲聞數十里,或為地道、衝輣撞城;積弩亂發,矢下如雨,城中負戶而汲。王鳳等乞降,不許。尋、邑自以功在漏刻,不以軍事為憂。莊尤曰:「兵法:『圍城為之闕』,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聽。
□棘陽守長岑彭與前隊貳嚴說共守宛城,漢兵攻之數月,城中人相食,乃舉城降;更始入都之。諸將欲殺彭,劉縯曰:「彭,郡之大吏,執心堅守,是其節也。今舉大事,當表義士,不如封之。」更始乃封彭為歸德侯。
□劉秀至郾、定陵,悉發諸營兵;諸將貪惜財物,欲分兵守之。秀曰:「今若破敵,珍寶萬倍,大功可成;如為所敗,首領無餘,何財物之有!」乃悉發之。六月,己卯朔,秀與諸營俱進,自將步騎千餘為前鋒,去大軍四五里而陣;尋、邑亦遣兵數千合戰,秀奔之,斬首數十級。諸將喜曰:「劉將軍平生見小敵怯,今見大敵勇,甚可怪也!且復居前,請助將軍!」秀復進,尋、邑兵却,諸部共乘之,斬首數百千級。連勝,遂前,諸將膽氣益壯,無不一當百,秀乃與敢死者三千人從城西水上衝其中堅。尋、邑易之,自將萬餘人行陣,敕諸營皆按部毋得動,獨迎與漢兵戰,不利,大軍不敢擅相救;尋、邑陣亂,漢兵乘銳崩之,遂殺王尋。城中亦鼓譟而出,中外合勢,震呼動天地;莽兵大潰,走者相騰踐,伏尸百餘里。會大雷、風,屋瓦皆飛,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戰,士卒赴水溺死者以萬數,水為不流。王邑、莊尤、陳茂輕騎乘死人渡水逃去,盡獲其軍實輜重,不可勝算,舉之連月不盡,或燔燒其餘。士卒奔走,各還其郡,王邑獨與所將長安勇敢數千人還洛陽,關中聞之震恐。於是海內豪傑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旬月之間,遍於天下。
□莽聞漢兵言莽鴆殺孝平皇帝,乃會公卿於王路堂,開所為平帝請命金縢之策,泣以示群臣。
□劉秀復徇潁川,攻父城不下,屯兵巾車鄉。潁川郡掾馮異監五縣,為漢兵所獲。異曰:「異有老母在父城,願歸,據五城以效功報德!」秀許之。異歸,謂父城長苗萌曰:「諸將多暴橫,獨劉將軍所到不虜掠,觀其言語舉止,非庸人也!」遂與萌率五縣以降。
□新市、平林諸將以劉縯兄弟威名益盛,陰勸更始除之。秀謂縯曰:「事欲不善。」縯笑曰:「常如是耳。」更始大會諸將,取縯寶劍視之;繡衣御史申屠建隨獻玉玦;〔「申屠」原作「申徒」,據後漢書 劉玄傳、後漢紀卷一及本卷後文改。〕更始不敢發。縯舅樊宏謂縯曰:「建得無有范增之意乎?」〔「增」原作「曾」,今改之。〕縯不應。李軼初與縯兄弟善,後更諂事新貴;秀誡縯曰:「此人不可復信!」縯不從。縯部將宗人劉稷,數陷陣潰圍,〔「宗人」「數陷陣潰圍」七字原無,據後漢書 齊武王縯傳補。〕勇冠三軍,聞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圖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為者耶!」更始聞而心忌之,〔「聞而心忌之」五字原無,據後漢書 齊武王縯傳補。〕以稷為抗威將軍,稷不肯拜;更始乃與諸將陳兵數千人,先收稷,將誅之;縯固諍。李軼、朱鮪因勸更始并執縯,即日殺之;以族兄光祿勳賜為大司徒。秀聞之,自父城馳詣宛謝。司徒官屬迎弔秀,秀不與交私語,唯深引過而已,未嘗自伐昆陽之功;又不敢為縯服喪,飲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慚,拜秀為破虜大將軍,封武信侯。
□道士西門君惠謂王莽衛將軍王涉曰:「讖文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遂與國師公劉秀、大司馬董忠、司中大贅孫伋謀,以所部兵劫莽降漢,以全宗族。秋,七月,伋以其謀告莽,莽召忠詰責,因格殺之,使虎賁以斬馬劍剉忠,收其宗族,以醇醯、毒藥、白刃、叢棘並一坎而埋之;秀、涉皆自殺。莽以其骨肉、舊臣,惡其內潰,故隱其誅。莽以軍師外破,大臣內叛,左右無所信,不能復遠念郡國,乃召王邑還,為大司馬,以大長秋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司中壽容 苗訢為國師。莽憂懣不能食,但飲酒,啗鰒魚;讀軍書倦,因憑几寐,不復就枕矣。
□成紀 隗崔、隗義、上邽 楊廣、冀人周宗同起兵以應漢,眾數千人,攻平襄,殺莽 鎮戎大尹李育。崔兄子囂,素有名,好經書,崔等共推為上將軍;崔為白虎將軍,義為左將軍。囂遣使聘平陵 方望,以為軍師。望說囂立高廟于邑東;己巳,稱漢復元年,〔「稱漢復元年」五字原無,據後漢書 隗囂傳補於此處。〕祀高祖、太宗、世宗,囂等皆稱臣執事,殺馬同盟,以興輔劉宗;移檄郡國,數莽罪惡。勒兵十萬,擊殺雍州牧陳慶、安定大尹王向。〈考異曰:王莽傳作「卒正王旬」,袁 紀作「太守王向」,今從范 書。〉分遣諸將徇隴西、武都、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皆下之。
□初,茂陵 公孫述為清水長,有能名;遷導江卒正,治臨邛。漢兵起,南陽 宗成、商人王岑起兵徇漢中以應漢,殺王莽 庸部牧宋遵,眾合數萬人。述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虜掠暴橫。述召郡中豪傑謂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劉氏久矣,故聞漢將軍到,馳迎道路。今百姓無辜而婦子係獲,此寇賊,非義兵也。」乃使人詐稱漢使者,假述輔漢將軍、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綬;選精兵北擊成等,〔「北」原作「西」,據後漢紀卷一改。〕殺之,〈考異曰:范 書作「西擊成等」。按臨邛在成都西南。述兵自臨邛迎擊宗成等,非西向也,袁 紀作北向,是。〉并其眾。
□前鍾武侯 劉望起兵汝南,〔「鍾」原作「鐘」,據漢書 地理志、王莽傳、漢紀卷三十、後漢書
劉玄傳、郡國志、後漢紀卷一、今本資治通鑑卷三十九改。〕〈考異曰:王莽傳作「劉聖」,今從范 書 劉玄傳。〉莊尤、陳茂往歸之;八月,望即帝位,以尤為大司馬,茂為丞相。〈考異曰:袁 紀作八月自立為定漢王,十月自立為天子;今從范 書 劉玄傳。〉
□王莽使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守洛陽。〈考異曰:袁 紀作「褒章」,今從班、范 書。〉更始遣定國上公 王匡攻洛陽,西屏大將軍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武關,三輔震動。析人鄧曄、于匡起兵南鄉以應漢,攻武關都尉朱萌,萌降;進攻右隊大夫宋綱,殺之;西拔湖。莽愈憂,不知所出。崔發言:「古者國有大災,則哭以厭之。宜告天以求救!」莽乃率群臣至南郊,陳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氣盡,伏而叩頭。諸生、小民旦夕會哭,為設餐粥;甚悲哀者,除以為郎,郎至五千餘人。
莽拜將軍九人,皆以虎為號,將北軍精兵數萬人以東,內其妻子宮中以為質。時省中黃金尚六十餘萬斤,他財物稱是,莽愈愛之,賜九虎士人四千錢;眾重怨,無鬪意。九虎至華陰 回谿,拒隘自守。于匡、鄧曄擊之,六虎敗走;二虎詣闕歸死,莽使使責死者安在,皆自殺;其四虎亡。三虎收散卒保渭口 京師倉。
鄧曄開武關迎漢兵。李松將三千餘人至湖,與曄等共攻京師倉,未下。曄以弘農掾王憲為校尉,將數百人北渡渭,入左馮翊界。李松遣偏將軍韓臣等徑西至新豐擊破莽 波水將軍,追奔至長門宮。王憲北至頻陽,所過迎降。諸縣大姓各起兵稱漢將,率眾隨憲。李松、鄧曄引軍至華陰,而長安旁兵四會城下;又聞天水 隗氏方到,皆爭欲先入城,貪立大功、虜掠之利。莽赦城中囚徒,皆授兵,殺豨,飲其血,與誓曰:「有不為新室者,社鬼記之!」使更始將軍史諶將之。渡渭橋,皆散走;諶空還。眾兵發掘莽妻、子、父、祖塚,燒其棺椁及九廟、明堂、辟雍,火照城中。
九月,戊申朔,兵從宣平城門入。張邯逢兵見殺;王邑、王林、王巡、䠠惲等分將兵拒擊北闕下,會日暮,官府、邸第盡奔亡。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張魚等恐見虜掠,趨讙並和,燒作室門,斧敬法闥,呼曰:「反虜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庭、承明,黃皇室主所居。黃皇室主曰:「何面目以見漢家!」自投火中而死。
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輒隨之。莽紺袀服,帶璽韍,〔「帶璽韍」三字原無,據漢書 王莽傳補。〕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按式於前,莽旋席隨斗柄而坐,曰:「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如予何!」庚戌,旦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之漸臺,欲阻池水,公卿從官尚千餘人隨之。王邑晝夜戰,疲極,士死傷略盡;馳入宮,間關至漸臺,見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還,父子共守莽。軍人入殿中,聞莽在漸臺,眾共圍之數百重。臺上猶與相射,矢盡,短兵接;王邑父子、䠠惲、王巡戰死,莽入室。下餔時,眾兵上臺,〔「上」原作「出」,據漢書 王莽傳、漢紀卷三十、今本資治通鑑卷三十九改。〕苗訢、唐尊、王盛等皆死。商人杜吳殺莽,校尉東海 公賓就斬莽首;〈考異曰:漢書 王莽傳:「商人杜吳殺莽,取其綬。校尉東海 公賓就斬莽首。」師古曰:「公賓,姓也。就,名也。」風俗通曰:「公賓,姓也。魯大夫公賓庚之後。」東觀記、范 書亦作「公賓就」,唯兩漢紀均作「公孫賓就」,恐誤。〉軍人分莽身,節解臠分,爭相殺者數十人;公賓就持莽首詣王憲。憲自稱漢大將軍,城中兵數十萬皆屬焉;舍東宮,妻莽後宮,乘其車服。癸丑,李松、鄧曄入長安,將軍趙萌、申屠建亦至;以王憲得璽綬不上,多挾宮女,建天子鼓旗,收斬之。傳莽首詣宛,懸於市;百姓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
班固贊曰:王莽始起外戚,折節力行以要名譽,及居位輔政,勤勞國家,直道而行,豈所謂「色取仁而行違」者耶!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歷世之權,遭漢中微,國統三絕,而太后壽考,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慝以成篡盜之禍。推是言之,亦天時,非人力之致矣!及其竊位南面,顛覆之勢險於桀、紂,而莽晏然自以黃、虞復出也,乃始恣睢,奮其威詐,毒流諸夏,亂延蠻貉,猶未足逞其欲焉。是以四海之內,囂然喪其樂生之心,中外憤怨,遠近俱發,城池不守,支體分裂,遂令天下城邑為墟,害遍生民,自書傳所載亂臣賊子,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者也!昔秦燔詩、書以立私議,莽誦六藝以文奸言,同歸殊塗,俱用滅亡,皆聖王之驅除云爾。
□定國上公 王匡拔洛陽,生縛莽太師王匡、哀章,皆斬之。冬,十月,奮威大將軍劉信擊殺劉望於汝南,並誅莊尤、陳茂,郡縣皆降。
□更始將都洛陽,以劉秀行司隸校尉,使前整修宮府。秀乃置僚屬,〔「置」原作「致」,據後漢書 光武帝紀、通鑑紀事本末卷六、今本資治通鑑卷三十九改。宋謀瑒注:「『致』,招致也,於意為長。然他書均作『置』,『置』,設置,亦乃通。」〕作文移,從事司察,一如舊章。時三輔吏士東迎更始,見諸將過,皆冠幘而服婦人衣,莫不笑之;及見司隸僚屬,皆歡喜不自勝,老吏或垂涕曰:「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由是識者皆屬心焉。
更始北都洛陽,分遣使者徇郡國,曰:「先降者復爵位!」使者至上谷,上谷太守扶風 耿況迎,上印綬;使者納之,一宿,無還意。功曹寇恂勒兵入見使者,請之,使者不與,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脅之耶!」恂曰:「非敢脅使君,竊傷計之不詳也。今天下初定,使君建節銜命,郡國莫不延頸傾耳;今始至上谷而先墮大信,將復何以號令他郡乎!」使者不應。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況;況至,恂進取印綬帶況。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詔之,況受而歸。
宛人彭寵、吳漢亡命在漁陽,鄉人韓鴻為更始使,徇北州,承制拜寵偏將軍,行漁陽太守事,以漢為安樂令。
更始遣使降赤眉。樊崇等聞漢室復興,即留其兵,自將渠帥二十餘人隨使者至洛陽,〔「自」字原無。章校:「十二行本『將』上有『自』字;孔本同;張校同。」後漢書 劉玄傳、通鑑紀事本末卷六均有此字,據補。〕更始皆封為列侯。崇等既未有國邑,而留眾稍有離叛者,乃復亡歸其營。
□王莽 廬江連率潁川 李憲據郡自守,稱淮南王。
□故梁王 立之子永詣洛陽;更始封為梁王,都睢陽。
□更始欲令親近大將徇河北,大司徒劉賜言:〔「劉」字原無,按文當補其姓。〕「諸家子獨有文叔可用。」朱鮪等以為不可,更始狐疑,賜深勸之;更始乃以劉秀行大司馬事,持節北渡河,鎮慰州郡。
□以大司徒賜為丞相,令先入關修宗廟、宮室。
□大司馬秀至河北,所過郡縣,考察官吏,黜陟能否,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復漢官名;吏民喜悅,爭持牛酒迎勞,秀皆不受。
南陽 鄧禹杖策追秀,及於鄴。秀曰:「我得專封拜,生遠來,寧欲仕乎?」禹曰:「不願也。」秀曰:「即如是,何欲為?」禹曰:「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於竹帛耳!」秀笑,因留宿間語;禹進說曰:「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更始既是常才而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屈起,志在財幣,爭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欲尊主安民者也。歷觀往古聖人之興,二科而已,天時與人事也。今以天時觀之,更始既立而災變方興;以人事觀之,帝王大業非凡夫所任,分崩離析,形勢可見。明公雖建藩輔之功,猶恐無所成立也。況明公素有盛德大功,為天下所嚮服,軍政齊肅,賞罰明信。為今之計,莫如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足定也!」秀大悅,因令禹常宿止於中,與定計議;每任使諸將,多訪於禹,皆當其才。
秀自兄縯之死,每獨居輒不御酒肉,枕席有涕泣處,主簿馮異獨叩頭寬譬,秀止之曰:「卿勿妄言!」異因進說曰:「更始政亂,百姓無所依戴。夫人久飢渴,易為充飽。今公專命方面,宜分遣官屬徇行郡縣,宣布惠澤。」秀納之。
騎都尉宋子 耿純謁秀於邯鄲,退,見官屬將兵法度不與他將同,遂自結納。
□故趙繆王子林說秀決列人 河水以灌赤眉,秀不從;去之真定。林素任俠於趙、魏間,王莽時,長安中有自稱成帝子子輿者,莽殺之。邯鄲卜者王郎緣是詐稱真子輿,云「母故成帝謳者,嘗見黃氣從上下,遂妊身;趙后欲害之,偽易他人子,以故得全。」林等信之,與趙國大豪李育、張參等謀共立郎。會民間傳赤眉將渡河,林等因此宣言「赤眉當立劉子輿」,以觀眾心,百姓多信之。十二月,林等率車騎數百晨入邯鄲城,止於王宮。壬辰,〔「壬辰」二字原無,據後漢紀卷一補。〕立郎為天子;分遣將帥徇下幽、冀,移檄州郡,趙國以北、遼東以西皆望風響應。
更始二年(甲申、紀元二五四一年)隗囂漢復二年、淮南王李憲二年、蜀王公孫述元年
□春,正月,大司馬秀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薊。
□申屠建、李松自長安迎更始遷都;二月,更始發洛陽。初,三輔豪傑假號誅莽者,人人皆望封侯;申屠建既斬王憲,又揚言「三輔兒大黠,共殺其主。」吏民惶恐,屬縣屯聚;建等不能下。更始至長安,乃下詔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於是三輔悉平。
時長安唯未央宮被焚,其餘宮室、供帳、倉庫、官府皆按堵如故,市里不改於舊。更始居長樂宮,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俛首刮席,不敢視。諸將後至者,更始問:「虜掠得幾何?」左右侍官皆宮省久吏,驚愕相視。
李松與棘陽 趙萌說更始宜悉王諸功臣;朱鮪諍之,以為高祖約,非劉氏不王。更始乃先封諸宗室:祉為定陶王,慶為燕王,歙為元氏王,嘉為漢中王,賜為宛王,信為汝陰王,然後立王匡為泚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王常為鄧王,申屠建為平氏王,陳牧為陰平王,衛尉大將軍張卬為淮陽王,執金吾大將軍廖湛為穰王,尚書胡殷為隨王,柱天大將軍李通為西平王,五威中郎將李軼為舞陰王,水衡大將軍成丹為襄邑王,驃騎大將軍宗佻為潁陰王,尹尊為郾王。唯朱鮪辭不受;乃以鮪為左大司馬,宛王 賜為前大司馬,使與李軼等鎮撫關東。又使李通鎮荊州,王常行南陽太守事。以李松為丞相,趙萌為右大司馬,共秉內任。
更始納趙萌女為夫人,故委政於萌,日夜飲讌後庭;群臣欲言事,輒醉不能見,時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內與語。韓夫人尤嗜酒,每侍飲,見常侍奏事,輒怒曰:「帝方對我飲,正用此時持事來耶!」起,抵破書案。趙萌專權,生殺自恣。郎吏有說萌放縱者,更始怒,拔劍擊之,〔「擊」原作「斬」。宋校:「百衲本『斬』作『擊』,本末
光武中興條同。後漢書 劉玄傳亦同。袁宏 後漢紀作『斫』。細審文義,作『斬』誤。」此據宋校改。〕自是無敢復言。以至群小、膳夫皆濫授官爵,長安為之語曰:「竈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軍師將軍李淑上書諫曰:「陛下定業,雖因下江、平林之勢,斯蓋臨時濟用,不可施之既安。唯名與器,聖人所重;今加非其人,望其裨益萬分,猶緣木求魚,升山采珠。海內望此,有以窺度漢祚!」更始怒,囚之。諸將在外者皆專行誅賞,各置牧守;州郡交錯,不知所從。由是關中離心,四海怨叛。
□更始徵隗囂及其叔父崔、義等。囂將行,方望以為更始成敗未可知,固止之;囂不聽,望以書辭謝而去。囂等至長安,更始以囂為右將軍,崔、義皆即舊號。
□耿況遣其子弇奉奏詣長安,弇時年二十一。行至宋子,會王郎起,弇從吏孫倉、衛包曰:「劉子輿,成帝正統;捨此不歸,遠行安之!」弇按劍曰:「子輿弊賊,卒為降虜耳!我至長安,與國家陳漁陽、上谷兵馬,歸發突騎,以轔烏合之眾,如摧枯折腐耳。觀公等不識去就,族滅不久也!」倉、包遂亡,降王郎。
弇聞大司馬秀在盧奴,乃馳北上謁;秀留署長史,與俱北至薊。王郎移檄購秀十萬戶,秀令功曹令史潁川 王霸至市中募人擊王郎,市人皆大笑,舉手邪揄之,霸慚懅而返。秀將南歸,耿弇曰:「今兵從南方來,不可南行。漁陽太守彭寵,公之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發此兩郡控弦萬騎,邯鄲不足慮也。」秀官屬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
會故廣陽王子接起兵薊中以應郎,城內擾亂,言邯鄲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於是秀促駕而出,至南城門,門已閉;攻之,得出,遂晨夜南馳,不敢入城邑,舍食道傍。至蕪蔞亭,時天寒烈,馮異上豆粥。至饒陽,官屬皆乏食。秀乃自稱邯鄲使者,入傳舍,傳吏方進食,從者飢,爭奪之。傳吏疑其偽,乃椎鼓數十通,紿言「邯鄲將軍至」;官屬皆失色。秀升車欲馳,既而懼不免,徐還坐,曰:「請邯鄲將軍入。」久,乃駕去。晨夜兼行,蒙犯霜雪,面皆破裂。
至下曲陽,傳聞王郎兵在後,從者皆恐。至呼沱河,候吏還白「河水流澌,無船,不可濟」。秀使王霸往視之。霸恐驚眾,欲且前,阻水還,即詭曰:「冰堅可渡。」官屬皆喜。秀笑曰:「候吏果妄語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王霸護渡,未畢數騎而冰解。至南宮,遇大風雨,秀引車入道傍空舍,馮異抱薪,鄧禹爇火,秀對竈燎衣,馮異復進麥飯。
進至下博城西,惶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弩力!信都郡為長安城守,去此八十里。」秀即馳赴之。是時郡國皆已降王郎,獨信都太守南陽 任光、和成太守信都 邳肜不肯從。〔「和成」原作「和戎」。胡注:「東觀記曰:王莽分信都為和成,居下曲陽。邳肜傳作『和成』。成字為是。」後漢書 光武帝紀、邳肜傳引東觀記均作「和成」,據改。下同。〕光自以孤城獨守,恐不能全,聞秀至,大喜;吏民皆稱萬歲。邳肜亦自和成來會,議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還長安。邳肜曰:「吏民歌吟思漢久矣,故更始舉尊號而天下響應,三輔清宮除道以迎之。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勢,驅集烏合之眾,遂振燕、趙之地,無有根本之固。明公奮二郡之兵以討之,何患不克!今釋此而歸,豈徒空失河北,必更驚動三輔,墮損威重,非計之得者也。若明公無復征伐之意,則雖信都之兵,猶難會也。何者?明公既西,則邯鄲勢成,民不肯捐父母、背成主而千里送公,〈考異曰:范 書 邳肜傳:「邯鄲成民不肯背成主」,字皆作「城」。袁 紀作「邯鄲和城,民不肯捐和城而千里送公」,漢春秋作「邯鄲之民不能捐父母、背成主」。按文意,「城」皆當作「成」。邯鄲成,謂邯鄲勢成也。成主,謂王郎為已成之主也。〉其離散亡逃可必也!」秀乃止。
秀以二郡兵弱,欲入城頭子路、刁子都軍中;〔「刁」原作「刀」,今改之,見下文考異。下同。〕〈考異曰:漢書 莽傳、范 書作「力子都」,荀 紀作「刁子都」。同編修劉攽曰:「力」當作「刁」,音彫;今從之。〉任光以為不可。乃發傍縣,得精兵四千人,拜任光為左大將軍,信都都尉李忠為右大將軍,邳肜為後大將軍、和成太守如故,信都令萬脩為偏將軍,皆封列侯。留南陽 宗廣領信都太守事;使任光、李忠、萬脩將兵以從;邳肜將兵居前。任光乃多作檄文曰:「大司馬劉公將城頭子路、刁子都兵百萬眾從東方來,擊諸反虜!」遣騎馳至鉅鹿界中。吏民得檄,傳相告語。秀投暮入堂陽界,多張騎火,彌滿澤中,堂陽即降;又擊貰縣,降之。城頭子路者,東平 爰曾也,寇掠河、濟間,有眾二十餘萬,刁子都有眾六七萬,故秀欲依之。昌城人劉植聚兵數千人據昌城,迎秀;秀以植為驍騎將軍。耿純率宗族賓客二千餘人,老病者皆載木自隨,迎秀於貰;〔「貰」原作「育」,見下文考異。〕〈考異曰:范 書 耿純傳作「育」;李賢曰:「育,縣名,故城在冀州。」按兩漢 志,無育縣,蓋「貰」字之誤也。袁 紀作「貫」,亦誤。〉拜純為前將軍。進攻下曲陽,降之。眾稍合,至數萬人,復北擊中山。耿純恐宗家懷異心,乃使從弟訢宿歸,燒廬舍以絕其反顧之望。
秀進拔盧奴,所過發奔命兵,移檄邊郡共擊邯鄲;郡縣還復響應。時真定王 楊起兵附王郎,眾十餘萬,秀遣劉植說楊,楊乃降。秀因留真定,納楊甥郭氏為夫人以結之。進擊元氏、防子,皆下之。至鄗,擊斬王郎將李惲;至柏人,復破郎將李育。育還保城;攻之,不下。
□南鄭人延岑起兵據漢中;漢中王 嘉擊降之,有眾數十萬。校尉南陽 賈復見更始政亂,乃說嘉曰:「今天下未定,而大王安守所保,所保得無不可保乎?」嘉曰:「卿言大,非吾任也。大司馬在河北,必能相用。」乃為書薦復及長史南陽 陳俊於劉秀。復等見秀於柏人,秀於是署復為破虜將軍督盜賊,〔「於是署」「督盜賊」六字原無,據後漢書 賈復傳補改。〕以俊為安集掾。〔「以」字原在「復為破虜將軍」之前,今移至「俊為安集掾」之前。〕
秀舍中兒犯法,軍市令潁川 祭遵格殺之,秀怒,命收遵。主簿陳副諫曰:「明公常欲眾軍整齊,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也。」乃貰之,以為刺奸將軍,謂諸將曰:「當備祭遵!吾舍中兒犯法尚殺之,必不私諸卿也。」
□初,王莽既殺鮑宣,上黨都尉路平欲殺其子永;太守苟諫保護之,永由是得全。更始徵永為尚書僕射,行大將軍事,將兵安集河東、并州,得自置偏裨。永至河東,擊青犢,大破之。以馮衍為立漢將軍,屯太原,與上黨太守田邑等繕甲養士以扞衛并土。
□或說大司馬秀以守柏人不如定鉅鹿,秀乃引兵東北拔廣阿。秀披輿地圖,指示鄧禹曰:「天下郡國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慮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內殽亂,人思明君,猶赤子之慕慈母。古之興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也!」
□薊中之亂,耿弇與劉秀相失,北走昌平,就其父況,因說況擊邯鄲。時王郎遣將徇漁陽、上谷,急發其兵,北州疑惑,多欲從之。上谷功曹寇恂、門下掾閔業說況曰:「邯鄲拔起,難可信向。大司馬,劉伯升母弟,尊賢下士,可以歸之。」況曰:「邯鄲方盛,力不能獨拒,如何?」對曰:「今上谷完實,控弦萬騎,可以詳擇去就。恂請東約漁陽,齊心合眾,邯鄲不足圖也!」況然之,遣恂東約彭寵,欲各發突騎二千匹、步兵千人詣大司馬秀。
安樂令 吳漢、護軍蓋延、狐奴令王梁亦勸寵從秀,寵以為然;而官屬皆欲附王郎,寵不能奪。漢出止外亭,遇一儒生,召而食之,問以所聞。生言:「大司馬劉公,所過為郡縣所稱;邯鄲舉尊號者,實非劉氏。」漢大喜,即詐為秀書,移檄漁陽,使生齎以詣寵,令具以所聞說之。會寇恂至,寵乃發步騎三千人,以吳漢行長史,與蓋延、王梁將之,南攻薊,殺王郎大將趙閎。
寇恂還,遂與上谷長史景丹及耿弇將兵俱南,與漁陽軍合,所過擊斬王郎大將、九卿、校尉以下,凡斬首三萬級,定涿郡、中山、鉅鹿、清河、河間凡二十二縣。前及廣阿,聞城中車騎甚眾,丹等勒兵問曰:「此何兵?」曰:「大司馬劉公也。」諸將喜,即進至城下。城中初傳言二郡兵為邯鄲來,〔「中」原作「下」。宋校:「百衲本『下』作『中』,本末 光武中興條同。以文理審之,作『中』是也。『下』字蓋因上而誤。」此據宋校改。〕眾皆恐。劉秀自登西城樓勒兵問之;耿弇拜於城下,即召入,具言發兵狀。秀乃悉召景丹等入,笑曰:「邯鄲將帥數言我發漁陽、上谷兵,吾聊應言『我亦發之』,何意二郡良為吾來!〈考異曰:袁 紀作「良牧為吾來」,今從景丹傳。〉方與士大夫共此功名耳。」乃以景丹、寇恂、耿弇、蓋延、吳漢、王梁皆為偏將軍,使還領其兵,加耿況、彭寵大將軍;封況、寵、丹、延皆為列侯。
吳漢為人,質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辭自達,然沈勇有智略,鄧禹數薦之於秀,秀漸親重之。
更始遣尚書令謝躬率六將軍討王郎,不能下;秀至,與之合軍,東圍鉅鹿,月餘未下。王郎遣將攻信都,大姓馬寵等開城內之。更始遣兵攻破信都,秀使李忠還,行太守事。王郎遣將倪宏、劉奉率數萬人救鉅鹿,秀逆戰於南䜌,不利。景丹等縱突騎擊之,宏等大敗。秀曰:「吾聞突騎天下精兵,今見其戰,樂可言耶!」
耿純言於秀曰:「久守鉅鹿,士眾疲弊;不如及大兵精銳,進攻邯鄲,若王郎已誅,鉅鹿不戰自服矣。」秀從之。夏,四月,留將軍鄧滿守鉅鹿;進軍邯鄲,連戰,破之,郎乃使其諫大夫杜威請降。威雅稱郎實成帝遺體,秀曰:「設使成帝復生,天下不可得,況詐子輿者乎!」威請求萬戶侯,秀曰:「顧得全身可矣!」威怒而去。秀急攻之,二十餘日;五月,甲辰,郎少傅李立開門內漢兵,遂拔邯鄲。郎夜亡走,王霸追斬之。秀收郎文書,得吏民與郎交關謗毀者數千章;秀不省,會諸將軍燒之,曰:「令反側子自安!」
秀部分吏卒各隸諸軍,士皆言願屬大樹將軍。大樹將軍者,偏將軍馮異也,為人謙退不伐,敕吏士非交戰受敵,常行諸營之後。每所止舍,諸將並坐論功,異常獨屏樹下,故軍中號曰「大樹將軍」。
護軍宛人朱祜〈考異曰:范 書、袁 紀「朱祜」皆作「祐」。按東觀記,「祜」皆作「福」,避安帝諱。許慎 說文祜字無解,云上諱。然則祜名當從「示」旁古今之古,不當作左右之右也。〉從容言於秀曰:〔按通鑑紀事本末卷五無「從容」二字。〕「長安政亂,公有日角之相,此天命也!」秀曰:「召刺奸收護軍!」祜乃不敢復言。
更始遣使立秀為蕭王,悉令罷兵,與諸將有功者詣行在所;遣苗曾為幽州牧,韋順為上谷太守,蔡充為漁陽太守,並北之部。
蕭王居邯鄲宮,晝臥溫明殿,耿弇入,造牀下請間,因說曰:「吏士死傷者多,請歸上谷益兵。」蕭王曰:「王郎已破,河北略平,復用兵何為?」弇曰:「王郎雖破,天下兵革乃始耳。今使者從西方來,欲罷兵,不可聽也。銅馬、赤眉之屬數十輩,輩數十百萬人,所向無前,聖公不能辦也,敗必不久。」蕭王起坐曰:「卿失言,我斬卿!」弇曰:「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敢披赤心。」蕭王曰:「我戲卿耳,何以言之?」弇曰:「百姓患苦王莽,復思劉氏,聞漢兵起,莫不歡喜,如去虎口得歸慈母。今更始為天子,而諸將擅命於山東,貴戚縱橫於都內,虜掠自恣,元元叩心,更思莽朝,是以知其必敗也。公功名已著,以義征伐,天下可傳檄而定也。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蕭王乃辭以河北未平,不就徵,始貳於更始。
是時,諸賊銅馬、大彤、高湖、重連、鐵脛、大槍、尤來、上江、青犢、五校、五幡、五樓、富平、獲索等各領部曲,眾合數百萬人,所在寇掠。蕭王欲擊之,乃拜吳漢、耿弇俱為大將軍,持節北發幽州十郡突騎;苗曾聞之,陰敕諸郡不得應調。吳漢將二十騎先馳至無終,曾出迎於路,漢即收曾,斬之。耿弇到上谷,亦收韋順、蔡充,斬之。北州震駭,於是悉發其兵。
秋,蕭王擊銅馬於鄡,吳漢將突騎來會清陽,士馬甚盛,漢悉上兵簿於幕府,請所付與,不敢自私,王益重之。王以偏將軍沛國 朱浮為大將軍、幽州牧,使治薊城。銅馬食盡,夜遁,蕭王追擊於館陶,大破之。受降未盡,而高湖、重連從東南來,與銅馬餘眾合;蕭王復與大戰於蒲陽,悉破降之,封其渠帥為列侯。諸將未能信賊,降者亦不自安;王知其意,敕令降者各歸營勒兵,自乘輕騎按行部陣。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以降人分配諸將,眾遂數十萬。赤眉別帥與青犢、上江、大彤、鐵脛、五幡十餘萬眾在射犬,〔「犬」原作「大」,今改之。〕蕭王引兵進擊,大破之;南徇河內,河內太守韓歆降。
□初,謝躬與蕭王共滅王郎,數與蕭王違戾,常欲襲蕭王,畏其兵強而止;雖俱在邯鄲,遂分城而處,然蕭王每有以慰安之。躬勤於吏職,蕭王常稱之曰:「謝尚書,真吏也!」故不自疑。其妻知之,常誡之曰:「君與劉公積不相能,而信其虛談,終受制矣!」躬不納。既而躬率其兵數萬還屯於鄴。及蕭王南擊青犢,使躬邀擊尤來於隆慮山,躬兵大敗。蕭王因躬在外,使吳漢與刺奸大將軍岑彭襲據鄴城。躬不知,輕騎還鄴,漢等收斬之,其眾悉降。
□更始遣柱功侯 李寶、益州刺史張忠將兵萬餘人徇蜀、漢;公孫述遣其弟恢擊寶、忠於綿竹,大破走之。述遂自立為蜀王,都成都,民、夷皆附之。
□冬,更始遣中郎將歸德侯 劉颯、大司馬護軍陳遵使匈奴,〔「劉」字原無,按文當補其姓。〕授單于漢舊制璽綬,因送云、當餘親屬、貴人、從者還匈奴。單于輿驕,謂遵、颯曰:「匈奴本與漢為兄弟;匈奴中亂,孝宣皇帝輔立呼韓邪單于,故稱臣以尊漢。今漢亦大亂,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擊莽,空其邊境,令天下騷動思漢;莽卒以敗而漢復興,亦我力也,當復尊我!」遵與相牚拒,單于終持此言。
□赤眉 樊崇等將兵入潁川,分其眾為二部,崇與逢安為一部,徐宣、謝祿、楊音為一部。赤眉雖數戰勝,而疲弊厭兵,皆日夜愁泣,思欲東歸;崇等計議,慮眾東向必散,不如西攻長安。於是崇、安自武關,宣等從陸渾關,兩道俱入。更始使王匡、成丹與抗威將軍劉均等分據河東、弘農以拒之。
□蕭王將北徇燕、趙,度赤眉必破長安,又欲乘釁并關中,而未知所寄,乃拜鄧禹為前將軍,中分麾下精兵二萬人,遣西入關,令自選偏裨以下可與俱者。時朱鮪、李軼、田立、陳僑將兵號三十萬,與河南太守武勃共守洛陽;鮑永、田邑在并州。蕭王以河內險要富實,欲擇諸將守河內者而難其人,問於鄧禹。禹曰:「寇恂文武備足,有牧民御眾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 河內太守,行大將軍事。〈考異曰:袁 紀:「鄧禹初見王於鄴,即言欲據河內」;至是又云:「更始 武陰王 李軼據洛陽,尚書謝躬據鄴,各十餘萬眾;王患焉,將取河內以迫之,謂鄧禹曰:『卿言吾之有河內,猶高祖之有關中。關中非蕭何,誰能使一方晏然,高祖無西顧之憂!吳漢之能,卿舉之矣;復為吾舉蕭何。』禹曰:『寇恂才兼文武,有御眾才,非恂莫可安河內也!』」按世祖既貳更始,先得河內、魏郡,因欲守之,以比關中,非本心造謀即欲指取河內也。今依范 書為定。〉蕭王謂恂曰:「昔高祖留蕭何 關中,吾今委公以河內;當給足軍糧,率厲士馬,防遏他兵,勿令北渡而已!」拜馮異為孟津將軍,統魏郡、河內兵於河上,以拒洛陽。蕭王親送鄧禹至野王,禹既西,蕭王乃復引兵而北。寇恂調糇糧、治器械以供軍;軍雖遠征,未嘗乏絕。
□隗崔、隗義謀叛歸天水;隗囂恐并及禍,乃告之。更始誅崔、義,以囂為御史大夫。
□梁王 永據國起兵,招諸郡豪傑,沛人周建等並署為將帥,攻下濟陰、山陽、沛、楚、淮陽、汝南,凡得二十八城。又遣使拜西防賊帥山陽 佼彊為橫行將軍,東海賊帥董憲為翼漢大將軍,琅邪賊帥張步為輔漢大將軍,督青、徐二州,與之連兵,遂專據東方。
□邔人秦豐起兵於黎丘,攻得邔、宜城等十餘縣,有眾萬人,自號楚黎王。
□汝南 田戎攻陷夷陵,自稱掃地大將軍;轉寇郡縣,眾數萬人。
□是歲,越巂蠻夷任貴殺太守枚根,自立為邛穀王。〔此段原繫於卷三十八天鳳三年七月日食之後,據後漢書 西南夷傳移入更始二年,並補「是歲」二字。「任貴」下原有「亦」字,今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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