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卷第十三
漢紀五 起閼逢攝提格(甲寅),盡昭陽大淵獻(癸亥),凡十年。
高皇后〔荀悅曰︰諱「雉」之字曰「野雞」。索隱曰︰字娥姁。應劭曰︰禮,婦人從夫謚,故稱「高」也。師古曰︰諱雉,故臣下諱雉也。〕
元年(甲寅、紀元二三三一年)
□冬,太后議欲立諸呂為王,問右丞相王陵,〔「王」字原無,今補其姓。〕陵曰:「高帝刑白馬盟曰:〔高祖刑白馬與群臣盟曰︰「非劉氏不王,非有功不侯。」〕『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悅,問左丞相陳平、太尉周勃,〔「陳」「周」二字原無,今補其姓。〕對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王諸呂,無所不可。」太后喜。罷朝,王陵讓陳平、周勃曰:〔「周勃」原作「絳侯」,今改之;下同。〕「始與高帝啑血盟,諸君不在耶!〔啑,小啜也。◎啑,音煞,又音結。〕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欲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陳平、周勃曰:「於今,面折廷諍,〔謂當朝廷而諫諍。〕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之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之。十一月,甲子,〔◎十一月二十九日。〕太后以王陵為帝太傅,實奪之相權;陵遂病免歸。
乃以左丞相平為右丞相;〔此時尚右,故陳平自左丞相遷右丞相。〕以辟陽侯 審食其為左丞相,不治事,令監宮中,如郎中令。〔言食其不董丞相職事,常監宮中若郎中令。〕食其故得幸於太后,公卿皆因而決事。
太后怨趙堯為趙隱王謀,乃抵堯罪。〔堯為趙王謀,事見十二卷高祖十年。趙王 如意,謚隱。謚法︰隱拂不成曰隱;不顯尸國曰隱;見美堅長曰隱。〕
上黨守任敖嘗為沛獄吏,有德於太后;乃以為御史大夫。〔任敖,沛人,少為獄吏。高祖常避吏,吏繫呂后,遇之不謹,敖擊傷主呂后吏,故后德之。◎沛,縣名,今江蘇省 沛縣東。〕
太后又追尊其父臨泗侯 呂公為宣王,兄周呂令武侯 澤為悼武王,欲以王諸呂為漸。〔臨泗侯,班 表︰以后父賜號。索隱曰︰應劭云︰周呂,國也,按周及呂皆國名。濟陰有呂都縣,晉灼曰︰呂,縣名,以為侯國。予據班 志,呂縣屬楚國。令武,謚也。◎周呂,侯國名,今地不詳。〕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秦為威虐,罪之重者,戮及三族;過誤之語,以為妖言;故皆除之。〕
□夏,四月,魯元公主薨;封公主子張偃為魯王,謚公主曰魯元太后。
□辛卯,〔◎四月二十八日。〕封所名孝惠子山為襄城侯,〔班 志,襄城縣屬潁川郡。◎襄城,侯國名,今河南省 襄城縣。〕朝為軹侯,〔軹縣屬河內郡。◎軹,侯國名,今河南省 濟源市南軹城鎮。〕武為壺關侯。〔壺關縣屬上黨郡。◎壺關,侯國名,今山西省 左權縣 東粟城鄉 故驛村。〕
□太后欲王呂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彊為淮陽王,不疑為恒山王;〔惠帝元年,淮陽王 友徙王趙,今以封彊。恒山郡本屬趙國,今割以封不疑。〕使大謁者張釋〈考異曰︰史記 文帝本紀及惠景間侯者表、漢書 匈奴傳皆作「澤」;史記 呂后本紀︰「八年,中大謁者張釋」,漢書 紀作「釋卿」,恩澤侯表及周勃傳皆云「張釋」;顏師古 注曰︰荊燕吳傳云「張擇」。今從史記 呂后本紀、漢書 恩澤侯表、周勃傳。〉風大臣。大臣乃請立悼武王長子酈侯 台〈考異曰︰漢書 外戚侯表及高五王傳皆作「鄜侯」。今從史記 本紀、功臣侯表。〉為呂王,〔◎台,音胎,又音怡。〕割齊之濟南郡為呂國。〔◎呂國,封國名,治今山東省 濟南市 萊蕪區及新泰市之間。〕
□五月,丙申,〔◎五月四日。〕趙王宮叢臺災。〔劉昭 志︰趙國 邯鄲縣有叢臺。◎叢臺,臺名,今河北省 邯鄲市 叢臺區南叢臺公園。〕
□秋,桃、李華。
二年(乙卯、紀元二三三二年)
□冬,十一月,呂肅王 台薨。〈考異曰︰史記 本紀︰「高后元年,立孝惠子不疑為恒山王,呂台為呂王。」「二年,恒山王薨。」「十一月,呂王 台薨。」年表,二人皆以元年薨。漢書 本紀︰「元年,立不疑、呂台、產、祿、通為王。二年,不疑薨。」年表,元年,不疑及呂台為王,二年皆薨。蓋史記 年表「薨」字應在二年,誤書於元年耳。其實二人皆以二年薨;漢書 本紀云「產、祿、通為王」,亦誤也。〉
□春,正月,乙卯,〔◎正月二十六日。〕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羌道,班 志,縣,屬隴西郡。武都,時為縣。漢志︰縣雜蠻夷曰道。武帝置武都郡。◎羌道、武都,縣名,羌道縣在今甘肅省 舟曲縣西北,武都縣在今甘肅省 禮縣南。〕
□夏,五月,丙申,〔◎五月九日。〕封楚元王子郢客為上邳侯,齊悼惠王子章為朱虛侯,〔班 志,東海 下邳縣。應劭曰︰邳在薛,其後徙此,故曰下邳。臣瓚曰︰有上邳,故曰下邳。師古曰︰瓚說是也。班 志,朱虛縣屬琅邪郡。括地志︰朱虛故城,在青州 臨朐縣東六十里,漢 朱虛也。十三州志︰丹朱遊故虛,故云朱虛也。虛,猶丘也;朱,猶丹也。◎上邳、朱虛,侯國名,上邳縣在今山東省 滕州市境內,朱虛縣在今山東省 臨朐縣東南。〕〈考異曰︰史記 高后紀在元年,今從漢書 王子侯表。〉令入宿衛;又以呂祿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六月三十日。〕日有食之。
□秋,七月,恒山哀王 不疑薨。
□行八銖錢。〔應劭曰︰本秦錢,質如周錢,文曰半兩,重如其文,即八銖也。漢以其太重,更鑄莢錢,今民間名榆莢錢是也。民患其太輕,至是復行八銖錢。〕
□癸丑,〔◎七月二十七日。〕立襄成侯 山為恒山王,更名義。
三年(丙辰、紀元二三三三年)
□夏,江水、漢水溢,流四千餘家。〔班 志:江水出蜀郡 湔氐道徼外㟭山,東南至江都入海。禹貢︰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孔安國 注曰︰泉始出山為漾水,東南流為沔水,至漢中東行為漢水。班 志:隴西 氐道縣,禹貢 漾水所出;至武都為漢。又於武都 注曰︰東漢水受氐道水,一名沔,過江夏,謂之夏水,入江。又,漢中郡有沔陽縣。如淳 注曰︰此方人謂漢水為沔水。師古曰︰漢上曰沔。水經則以為沔、漾異源。漾出隴西 氐道 嶓冢山,東至武都 沮縣為漢水。其流,東南歷白水、葭萌,又東南過巴郡 閬中至江津縣而入于江;涪水注之;庾仲雍所謂內水者也。沔水出武都 沮縣東狼谷中,一名沮水,東逕漢中郡 沔陽、南鄭、成固等縣,又東逕西城、錫縣,又東逕南郡 襄陽、中廬,即宜城郡 當陽縣,又東逕江夏 雲杜縣,又南至沙羨縣入江。予據禹貢,導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大別南入于江,則漢水源出於漾。據水經,則漾會於涪,沔入于江,所出異源,所入異派。據班 志,則漾出隴西 氐道,至武都為漢水;而東漢水受氐道水,通謂之沔,過江夏而入于江。則漾、沔似合為一矣,然又言沮水出沮縣南至沙羨入江,與水經所謂沔水即沮水說似不合而實合也。〕
□秋,星晝見。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餘家。〔班 志:伊水出弘農郡 熊耳山,東北入洛水。水經︰伊水出南陽縣 蔓渠山。酈道元 注︰即麓大同,陵巒互別耳。又班 志:洛水出弘農 上洛縣,東北至河南 鞏縣入河。〕汝水溢,流八百餘家。〔應劭曰︰汝水出弘農縣,入淮。水經︰汝水出南陽 魯陽縣之大盂山,東南逕潁川之郟、定陵、郾,又東南過汝南之上蔡、平輿,南入于淮。〕
四年(丁巳、紀元二三三四年)
□春,二月,癸未,〔◎二月六日。〕立所名孝惠子太為昌平侯。〔班 志,昌平縣屬上谷郡。◎昌平,侯國名,今北京市 昌平區南。〕
□夏,四月,丙申,〔◎四月二十日。〕太后封女弟嬃為臨光侯。〔◎嬃,音須。臨光,侯國名,今地不詳。〕
□少帝浸長,自知非皇后子,〔惠帝 張皇后,魯元公主之女。太后以其無子,使佯為有身,取後宮美人子名之,而殺其母。少帝及義、朝、彊、不疑皆是也。〕乃出言曰:「后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壯,即為變!」太后聞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見。太后語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亂,不能繼嗣治天下;其代之。」群臣皆頓首言:「皇太后為天下齊民計,所以安宗廟、社稷甚深;群臣頓首奉詔。」遂廢帝,幽殺之。五月,丙辰,〔◎五月十一日。〕立恒山王 義為帝,更名曰弘;不稱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以軹侯 朝為恒山王。
□是歲,以平陽侯 曹窋為御史大夫。〔◎窋,音逐。平陽,侯國名,今山西省 臨汾市西南。〕
□有司請禁南越關市、鐵器。〔漢於邊關與蠻夷通市,謂之關市。〕南越王 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聽讒臣,別異蠻夷,隔絕器物;此必長沙王計,欲倚中國擊滅南越而並王之,自為功也。」
五年(戊午、紀元二三三五年)
□春,佗自稱南越武帝,〔韋昭曰︰生以武為號,不稽古也。師古曰︰此說非也。湯曰︰「吾武甚,自號曰武王。」佗言武帝,亦猶是耳,何謂其不稽古乎!貢父曰︰顏雖引成湯之言,然未知湯自號武王乎?聖人者,人與之名耳。詩謂湯為武王,亦猶書謂文王為寧王耳。史記之言,未可信也。〕發兵攻長沙,敗數縣而去。
□秋,八月,淮陽懷王 彊薨;以壺關侯 武為淮陽王。
□九月,發河東、上黨騎屯北地。〔◎河東、上黨、北地,郡名,河東郡治今山西省 夏縣西北,上黨郡治今山西省 長子縣西,北地郡治今甘肅省 寧縣西北。〕
□初令戍卒歲更。〔秦虐用其民,南戍五嶺,北築長城,戍卒連年不歸而死者多矣。至此,始令一歲而更。〕
六年(己未、紀元二三三六年)
□冬,十月,太后以呂王 嘉居處驕恣,廢之。〔嘉,台之子也。二年,台薨,嘉嗣。〕十一月,立肅王弟產為呂王。〔台,謚曰肅。〕
□春,星晝見。
□夏,四月,丁酉,〔◎四月三日。〕赦天下。
□封朱虛侯 章弟興居為東牟侯,〔班 志,東牟縣屬東萊郡。賢曰︰東牟故城,在今萊州 文登縣西北。◎東牟,侯國名,今山東省 煙臺市 牟平區。〕亦入宿衛。
□匈奴寇狄道,攻阿陽。〔班 志,狄道縣屬隴西郡;阿陽縣屬天水郡。◎狄道、阿陽,縣名,狄道縣在今甘肅省 臨洮縣南,阿陽縣在今甘肅省 靜寧縣東。〕
□行五分錢。〔應劭曰︰所謂莢錢者。〕
□宣平侯 張敖卒,〈考異曰︰史記 呂后本紀,敖卒在明年六月。按史記 功臣表︰「高后六年,敖卒」;漢書 功臣表,敖以高祖九年封,十七年薨;蓋本紀之誤。〉賜謚曰魯元王。〔張敖本嗣父耳爵為趙王。貫高之謀發,敖廢為宣平侯,仍尚魯元公主。及惠帝之世,齊悼惠王獻城陽郡以奉魯元。敖之卒也,因公主而賜謚曰魯元王。◎宣平,侯國名,今地不詳,當河北省境內。〕
七年(庚申、紀元二三三七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掠二千餘人。
□春,正月,太后召趙幽王 友。〔惠帝元年,友自淮陽徙王趙。〕友以諸呂女為后,弗愛,愛他姬。諸呂女怒,去,讒之於太后曰:「王言『呂氏安得王!太后百歲後,吾必擊之。』」太后以故召趙王。趙王至,置邸,不得見,〔言置之趙邸也。師古曰︰郡國朝宿之舍在京師者率名邸。邸,至也,言所歸至也。〕令衛圍守之,弗與食;其群臣或竊饋,輒捕論之。〔捕其饋者,以罪論之。〕丁丑,〔◎正月十七日。〕趙王餓死,以民禮葬之長安民塚次。〔◎長安,縣名,今陝西省 西安市西北。〕
□己丑,〔◎正月二十九日。〕日食,晝晦。太后惡之,謂左右曰:「此為我也!」
□二月,徙梁王 恢為趙王,呂王 產為梁王。〔◎梁國,諸侯國名,治今山東省 荷澤市 定陶區西北。〕梁王不之國,為帝太傅。
□丁巳,〔「丁巳」上原有「秋七月」三字,據史記 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刪。〕〔◎二月二十八日。〕立昌平侯 太為呂王。更名梁曰呂,呂曰濟川。〔「昌平」原作「平昌」。胡注:「四年,封太為昌平侯;班 表亦作『昌平』,此誤以『平』字在上。」此據胡注乙正;「呂王」以下十一字以下原作「濟川王」,據史記 呂太后紀改,以合後文「濟川王太」「呂王產」。〕〔濟川,即濟南、濟北之地,蓋割齊封之。時太年幼,未嘗之國。〕
□呂嬃女為將軍、營陵侯 劉澤妻。〔班 志,營陵縣屬北海郡,或曰營丘。應劭曰︰師尚父封於營丘。陵,亦丘也。臣瓚曰︰營丘,即臨淄、營陵,春秋謂之緣陵。師古曰︰臨菑、營陵皆故營丘地。括地志︰營陵故城,在青州 北海縣南三十里。◎營陵,侯國名,今山東省 昌樂縣東南。〕澤者,高祖從祖昆弟也。齊人田生為之說大謁者張卿曰:〔張卿,即前大謁者張釋也。〕「諸呂之王也,諸大臣未大服;今營陵侯 澤,諸劉最長;今卿言太后王之,呂氏王益固矣。」張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齊之琅邪郡封澤為琅邪王。〔秦滅齊,以瀕海之地置琅邪郡;漢因之。〕〈考異曰︰史記 世家、漢書 列傳,皆云田生先說張卿令風大臣立呂產為呂王,然後說令王澤。按太后自以呂王 嘉驕恣廢之,以產代為呂王,非始封於呂;又諸呂之王已久,何必待田生之謀!以此不取。〉
□夏,五月,詔尊昭靈夫人為昭靈后。〔此段原無,據漢書 高后傳補。〕
□趙王 恢之徙趙,心懷不樂。太后以呂產女為王后,王后從官皆諸呂,擅權,微伺趙王,趙王不得自恣。王有所愛姬,王后使人酖殺之。六月,王不勝悲憤,自殺。太后聞之,以為王用婦人棄宗廟禮,〔諸侯王有國,所以奉宗廟也。今恢以愛姬之故,至於自殺,故以棄宗廟禮罪之。〕廢其嗣。
是時,諸呂擅權用事;朱虛侯 章,年二十,有氣力,忿劉氏不得職。嘗入侍太后宴飲,太后令章為酒吏。章自請曰:「臣將種也,請得以軍法行酒。」太后曰:「可。」酒酣,章請為耕田歌;太后許之。章曰:「深耕穊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鋤而去之!」〔師古曰︰穊,稠也。穊種,言多生子孫也。疏立者,四散置之,令為藩輔也。非其種者鋤而去之,以斥諸呂也。◎穊,音寄。〕太后默然。頃之,諸呂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劍斬之而還,報曰:「有亡酒一人,臣謹行法斬之!」〔師古曰︰亡酒,避酒而逃亡也。〕太后左右皆大驚,業已許其軍法,無以罪也;因罷。自是之後,諸呂憚朱虛侯,雖大臣皆依朱虛侯,劉氏為益強。
陳平患諸呂,力不能制,恐禍及己;嘗燕居深念,〔師古曰︰以國家不安,故靜居獨慮其方策。〕陸賈往,直入坐;而陳丞相不見。〔師古曰︰言不因門人將命而徑自入座,平方深思,不覺其至。〕陸生曰:「何念之深也!」陳平曰:「生揣我何念?」〔揣,度也。◎揣,音揣摩之揣。〕陸生曰:「足下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陳平曰:「然。為之奈何?」陸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師古曰︰豫,素也。余謂豫,順也。〕天下雖有變,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謂,告語也。言絳侯素與之戲狎,輕易其言也。周勃封絳侯。班 志,絳縣屬河東郡,晉之舊都。◎絳,侯國名,今山西省 曲沃縣西南。〕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結!」因為陳平畫呂氏數事。陳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為太尉周勃壽,〔「太尉」二字原在後文「報亦如之」句之前,今移於此,並改「絳侯」為「周勃」。後補「勃」字。〕厚具樂飲;〔師古曰︰厚為其具而與太尉樂飲。〕勃報亦如之。兩人深相結,呂氏謀益衰。陳平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陸生為飲食費。
□秋,〔「秋」字原無,據史記 呂太后本紀補。〕太后使使告代王,〔高祖七年,立子恒為代王。〕欲徙王趙。代王謝之,願守代邊。太后乃立兄子呂祿為趙王,追尊祿父建成康侯 釋之為趙昭王。
□九月,燕靈王 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殺之。國除。〔高祖初封盧綰於燕,綰入匈奴,乃立建為燕王。美人子,美人所生之子也。〕
□遣隆慮侯 周竈將兵擊南越。〔班 志,隆慮縣屬河內郡;至後漢,避殤帝諱,改曰林慮。◎隆慮,侯國名,今河南省 林州市。〕
八年(辛酉、紀元二三三八年)
□冬,十月,辛丑,〔◎十月十六日。〕立呂肅王子東平侯 通為燕王;〔東平,地名,在濟東;宣帝 甘露二年為東平國。◎東平,侯國名,今山東省 東平縣。〕封通弟莊為東平侯。
□春,〔「春」字原無,據通鑑體例補。〕三月,太后祓,還,過軹道,〔師古曰︰祓者,除惡之祭。◎祓,音服。〕見物如蒼犬,撠太后腋,〔師古曰︰撠,謂拘持之也。◎撠,音己。〕忽不復見。卜之,云「趙王 如意為祟」。〔祟,神禍也,鬼厲也。〕太后遂病腋傷。
太后為外孫魯王 偃年少孤弱,〔偃,張敖子。〕夏,四月,丁酉,〔◎四月十四日。〕封張敖前姬兩子侈為新都侯,〔班 志,新都縣屬南陽郡。◎新都,侯國名,今河南省 新野縣東。〕壽為樂昌侯,〔徐廣曰︰樂昌,今細陽之池陽鄉。余據班 志,細陽縣屬汝南郡;又東郡有樂昌縣。◎樂昌,侯國名,今河南省 南樂縣西北。〕〈考異曰︰史記 惠景間侯者表「新都」作「信都」;「壽」作「受」。今從本紀。〉以輔魯王。又封中大謁者張釋為建陵侯,〔如淳曰︰灌嬰為中謁者,後常以閹人為之;諸官加中者,多閹人也。班 志,建陵縣屬東海郡。◎建陵,侯國名,今山東省 棗莊市 嶧城區西。〕以其勸王諸呂,賞之也。〉
□江水、漢水溢,〔「水」字原無,據漢書 高后紀、漢紀卷六補。〕流萬餘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趙王 祿為上將軍,居北軍;呂王 產居南軍。〔班 表:中壘校尉掌北軍壘門外。又有中尉掌徼循京師,屬官有中壘、寺互等令、丞。至後漢始置北軍中候,掌監五營。劉昭 注曰︰舊有中壘校尉,領北軍營壘之事;中興,省中壘,但置中候以監五營。又據班 表:中壘以下八校尉,皆武帝置。意者武帝以前,北軍屬中尉,故領中壘令、丞等官;南軍蓋衛尉所統。班 表:衛尉掌宮門衛屯兵。周勃之入北軍也,尚有南軍。乃先使曹窋告衛尉毋入呂產殿門,然後使朱虛侯逐產,殺之未央宮郎中府吏廁中,以此知南軍屬衛尉也。〕太后誡產、祿曰:「呂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為變。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為人所制!」辛巳,〔◎七月三十日。〕太后崩,遺詔:大赦天下,以呂王 產為相國,以呂祿女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審食其為帝太傅。〈考異曰︰史記 將相表︰「八年七月辛巳,食其為太傅;九月丙戌,復為丞相;後九月免。」漢書 公卿表︰「七年七月辛巳,食其為太傅;八年九月,復為丞相;後九月免。」以長曆推之︰八年七月無辛巳,九月無丙戌,閏月群臣代邸上議,無食其名。二表皆誤,今從史記 本紀,免相在此月。本紀又云︰「八月壬戌,食其復為左丞相。」亦誤。〉
□諸呂欲為亂,畏大臣周勃、灌嬰等,〔「周勃」原作「絳」,今改之。「嬰」字原無,今補其名。〕未敢發。朱虛侯以呂祿女為婦,故知其謀,乃陰令人告其兄齊王,欲令發兵西,朱虛侯、東牟侯為內應,以誅諸呂,立齊王為帝。齊王乃與其舅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陰謀發兵。齊相召平弗聽。〔班 表:諸侯王,高祖初置,有太傅輔王,內史治國民,中尉掌武職,丞相統眾官,如漢朝。景帝中五年,令諸侯王不得復治國,天子為置吏,改丞相曰相。武帝分漢內史為左右,後又更右為京兆尹,左為馮翊,中為執金吾,郎中令為光祿勳;故王國如故,損其郎中令秩千石;改太僕曰僕,秩亦千石。成帝 綏和元年,更令相治民如郡太守,中尉如郡都尉。康曰︰廣陵人召平與東陵侯 召平及此召平,凡三人。此召平之子奴,以平死事封黎侯,見功臣表。姓譜︰駟,鄭 七穆 駟氏之後。祝,周武王封黃帝之後於祝,後以為氏。〕八月,丙午,〔◎八月二十五日。〕齊王欲使人誅相;相聞之,乃發卒衛王宮。魏勃紿召平曰:「王欲發兵,非有漢虎符驗也。〔應劭曰︰銅虎符第一至第五,國家當發兵,遣使者至郡合符,符合乃聽受之。張晏曰︰符以代古之圭璋,從簡易也。予據史記 文帝紀︰「三年九月,初與郡國守相銅虎符。」既有「初」字,則前乎文帝之時當未有銅虎符也。召平、魏勃事在三年之前,何緣有虎符發兵!班 史於文紀三年,只書「初與郡守為銅虎符」,汰去「國相」二字。溫公則但書勃語於此,而文紀不復書,豈亦有疑於此耶?〕而相君圍王固善,勃請為君將兵衛王。」召平信之。勃既將兵,遂圍相府;召平自殺。於是齊王以駟鈞為相,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史,悉發國中兵。
使祝午東詐琅邪王曰:〔琅邪王,劉澤也。三年,割齊 琅邪封之。〕「呂氏作亂,齊王發兵欲西誅之。齊王自以年少,不習兵革之事,願舉國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將也;〔言澤自高帝時為將。〕請大王幸之臨淄,見齊王計事。」〔臨淄,即古營丘,齊國所都。◎臨淄,縣名,今山東省 淄博市 臨淄區北。〕琅邪王信之,西馳見齊王。齊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盡發琅邪國兵,並將之。〈考異曰︰史記 澤世家、漢書 傳,皆以為澤與齊王合謀;蓋誤。今從史記 呂后本紀、齊王世家、漢書 呂后紀、齊王傳。〉琅邪王既見欺,不得返國,乃說齊王曰:〔「既見欺不得返國乃」八字原無,據史記 齊悼惠王世家、漢書 高五王傳補。〕「大王,高皇帝嫡長孫也,當立;〔齊王 襄,悼惠王之子,高帝之長孫也。〕今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澤於劉氏最為長年,大臣固待澤決計。今大王留臣,無為也,不如使我入關計事。」齊王以為然,乃益具車送琅邪王。琅邪王既行,齊遂舉兵西攻濟南;〔濟南本屬齊,元年割以封呂台;台卒,產嗣封。〕遺諸侯王書,陳諸呂之罪,欲舉兵誅之。
相國呂產等聞之,乃遣潁陰侯 灌嬰將兵擊之。〔班 志,潁陰縣屬潁川郡。◎潁陰,侯國名,今河南省 許昌市。〕灌嬰至滎陽,謀曰:「諸呂擁兵關中,欲危劉氏而自立。今我破齊還報,此益呂氏之資也。」乃留屯滎陽,〔◎滎陽,縣名,今河南省 鄭州市西北。〕使使諭齊王及諸侯與連和,以待呂氏變,共誅之。齊王聞之,乃還兵西界待約。
呂祿、呂產欲作亂,內憚絳侯、朱虛等,外畏齊、楚兵;又恐灌嬰叛之,欲待灌嬰兵與齊合而發,猶豫未決。
當是時,濟川王 太、淮陽王 武、恒山王 朝及魯王 張偃皆年少,未之國,居長安;趙王 祿、梁王 產各將兵居南、北軍;皆呂氏之人也。列侯群臣莫自堅其命。
太尉絳侯 勃不得主兵。曲周侯 酈商老病,〔班 志,曲周縣屬廣平國。◎曲周,侯國名,今河北省 曲周縣西北。〕其子寄與呂祿善。絳侯乃與丞相陳平謀,使人劫酈商,令其子寄往紿說呂祿曰:「高帝與呂后共定天下,劉氏所立九王,〔楚王 交,高祖弟。代王 恒、淮南王 長,高祖子。吳王 濞,高祖侄。琅邪王 澤,劉氏疏屬。齊王 襄,高祖孫。常山王 朝、淮陽王 武、濟川王 太,惠帝子。〕呂氏所立三王,〔梁王 呂產、趙王 呂祿、燕王 呂通也。〕皆大臣之議,事已布告諸侯,諸侯皆以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趙王印,不急之國守藩,乃為上將,將兵留此,為大臣諸侯所疑。足下何不歸將印,以兵屬太尉,請梁王歸相國印,與大臣盟而之國。齊兵必罷,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萬世之利也。」呂祿信然其計,欲以兵屬太尉;使人報呂產及諸呂老人,或以為便,或曰不便,計猶豫未有所決。
呂祿信酈寄,時與出遊獵,過其姑呂嬃。嬃大怒曰:〔嬃,呂后之妹,樊噲之妻;於祿,姑也。〕「若為將而棄軍,呂氏今無處矣!」乃悉出珠玉、寶器散堂下,曰:「毋為他人守也!」
九月,庚申旦,〔◎九月十日。〕〈考異曰︰史記 本紀,「八月庚申旦」上有「八月丙午」。漢書 高后紀亦云「八月庚申」。今以長曆推之,下「八月」當為「九月」。〉平陽侯 窋行御史大夫事,見相國產計事。郎中令賈壽使從齊來,〔姓譜︰周康王封唐叔 虞少子公明於賈城,子孫以國為氏。又,晉大夫賈季食邑於賈,其後以邑為氏。〕因數產曰:「王不早之國,今雖欲行,尚可得耶!」具以灌嬰與齊、楚合縱欲誅諸呂告產,〔師古曰︰齊、楚俱在山東,連兵西向,欲誅諸呂,亦猶六國為縱以敵秦,故謂之合從也。〕且促產急入宮。平陽侯頗聞其語,馳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軍,不得入。襄平侯 紀通尚符節,乃令持節矯內太尉北軍。〔班 志,襄平縣屬遼東郡。張晏曰︰紀通,紀信子也。尚,主也;今符節令也。晉灼曰︰紀信焚死,不見其後。功臣表云︰通,紀成之子,以成死事故封侯。貢父曰︰漢祖以善用人得天下,豈忘紀信之功哉!疑成者,即信之一名也。通尚符節,故使持節矯以帝命內勃北軍。◎襄平,侯國名,今遼寧省 遼陽市。〕太尉復令酈寄與典客劉揭先說呂祿曰:〔班 志:典客,秦官,掌諸侯、歸義蠻夷;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 太初元年,更名大鴻臚。◎揭,音接。〕「帝使太尉守北軍,欲足下之國。急歸將印,辭去!不然,禍且起。」呂祿以為酈況不欺己,遂解印屬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軍,呂祿已去。太尉入軍門,行令軍中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師古曰︰袒者,脫衣袖而肉袒也;左、右袒者,偏脫其一耳。鄭氏注覲禮云︰凡為禮事者左袒;若請罪待刑則右袒。◎袒,音坦。〕軍中皆左袒。太尉遂將北軍;然尚有南軍。丞相平乃召朱虛侯 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虛侯監軍門,令平陽侯告衛尉:「毋入相國產殿門!」〔衛尉,掌宮門衛屯兵。平陽侯時為御史大夫,蓋將丞相之命以告衛尉,使毋納產也。〕
呂產不知呂祿已去北軍,乃入未央宮,欲為亂。至殿門,弗得入,徘徊往來。平陽侯恐弗勝,馳語太尉。太尉尚恐不勝諸呂,未敢公言誅之,乃謂朱虛侯曰:「急入宮衛帝!」朱虛侯請卒,太尉予卒千餘人。入未央宮門,見產廷中。日餔時,〔申時食為餔。◎餔,音晡。〕遂擊產;產走。天風大起,以故其從官亂,莫敢鬪;逐產,殺之郎中府吏廁中。〔如淳曰︰郎中令,掌宮殿門戶,故府在宮中。〕朱虛侯已殺產,帝命謁者持節勞朱虛侯。朱虛侯欲奪其節,謁者不肯。朱虛侯則從與載,因節信馳走,〔師古曰︰因謁者所持之節,用為信也。章與謁者同車,故為門者所信,得入長樂宮。〕斬長樂衛尉呂更始。還,馳入北軍報太尉,太尉起拜賀。朱虛侯曰:「所患獨呂產;今已誅,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辛酉,〔◎九月十一日。〕捕斬呂祿而笞殺呂嬃,使人誅燕王 呂通而廢魯王 張偃。戊辰,〔◎九月十八日。〕徙濟川王王梁。〔呂產既誅,故徙太王梁。〕遣朱虛侯 章以誅諸呂事告齊王,令罷兵。
灌嬰在滎陽,聞魏勃本教齊王舉兵,使使召魏勃至,責問之。勃曰:「失火之家,豈暇先言丈人而後救火乎!」因退立,股戰而慄,〔師古曰︰言以社稷將危,故舉兵而正之,不暇待有詔命也。股,腳也。戰者,懼之甚也。〕恐不能言者,終無他語。灌將軍熟視笑曰:「人謂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為乎!」乃罷魏勃。灌嬰兵亦罷滎陽歸。
班固贊曰:孝文時,天下以酈寄為賣友。〔言寄與祿友善,詭說之出遊,因奪其兵而誅之,是寄賣友也。〕夫賣友者,謂見利而忘義也。若寄父為功臣而又執劫;雖摧呂祿以安社稷,誼存君親可也。〔師古曰︰周勃劫其父,令其子行說。予謂劫者,劫質也。蓋劫寄父商為質,諭以不行說祿將殺之也。蓋當時皆以寄為賣友,故固發明父子、朋友各有其倫,為人臣子者當知所緩急先後也〕
□諸大臣相與陰謀曰:「少帝及梁、淮陽、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呂后以計詐名他人子,殺其母養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及諸王,以強呂氏。今皆已夷滅諸呂,而所立即長,用事,吾屬無類矣!不如視諸王最賢者立之。」或言:「齊王,高帝長孫,可立也。」大臣皆曰:「呂氏以外家惡而幾危宗廟,亂功臣。今齊王舅駟鈞,虎而冠;〔言駟鈞惡戾,如虎而著冠。〕即立齊王,復為呂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見子最長,仁孝寬厚;太后家薄氏謹良。〔言高帝見在諸子唯代王為最長也。代王,高帝姬薄氏所生。薄姓,戰國已有之;風俗通︰衛有賢人薄疑。〕且立長固順,況以仁孝聞天下乎!」乃相與共陰使人召代王。
代王問左右,郎中令張武等曰:「漢大臣皆故高帝時大將,習兵,多謀詐。此其屬意非止此也,〔師古曰︰言常有異志也。屬意,猶言注意也。◎嚴衍曰:「此其屬」當作一句,「意非止此也」當作一句,言此一輩人其意不止於封侯也。〕特畏高帝、呂太后威耳。今已誅諸呂,新喋血京師,〔索隱曰︰陳湯、杜業皆言「喋血」,無盟歃事。廣雅曰︰喋,履也。予據類篇︰啑字有色甲、色洽二翻。既從啑字音義,當與歃同;若從喋字,則有履之義。公羊傳曰︰京,大也;師,眾也︰天子之居,必以眾大之辭言之。〕此以迎大王為名,實不可信。願大王稱疾毋往,以觀其變。」中尉宋昌進曰:「群臣之議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諸侯、豪傑並起,人人自以為得之者以萬數,然卒踐天子之位者,劉氏也;天下絕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犬」原作「大」,今改之。〕此所謂磐石之宗也;〔師古曰︰言地形如犬之牙,交而相入也。石大而下平,磐據地面,不可得而移動,故以為喻也。〕天下服其強,二矣。漢興,除秦苛政,約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難動搖,三矣。夫以呂太后之嚴,立諸呂為三王,擅權專制;然而太尉以一節入北軍一呼,士皆左袒,為劉氏,叛諸呂,卒以滅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雖欲為變,百姓弗為使,其黨寧能專一耶!方今內有朱虛、東牟之親,外畏吳、楚、淮南、琅邪、齊、代之強。〔「淮南」原作「淮陽」。胡注:「『淮陽』,史記作『淮南』,當從之。」此據胡注改。〕方今高帝子,獨淮南王與大王;大王又長,賢聖仁孝聞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報太后計之。猶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橫,〔應劭曰︰龜曰兆,筮曰卦。卜者以荊灼龜,文正橫也。〕占曰:「大橫庚庚,余為天王,夏啟以光。」〔服虔曰︰庚庚,橫貌。李奇曰︰庚庚,其繇文也。占,謂其繇也。張晏曰︰先是五帝官天下,老則嬗賢;至夏啟始傳嗣,能光先君之業。文帝亦襲父跡,言似啟也。師古曰︰繇,本作「籀」。籀,書也。謂讀卜詞。孔穎達曰︰兆者,龜之亹坼;繇者,卜之文辭。〕代王曰:「寡人固已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謂天王者,乃天子也。」於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見絳侯,絳侯等具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還報曰:「信矣,毋可疑者。」代王乃笑謂宋昌曰:「果如公言。」
乃命宋昌參乘,〔師古曰︰戎事則稱車右,其餘則曰參乘。參者,三也,蓋取三人為義。〕張武等六人乘傳,從詣長安。至高陵,休止,〔班 志,高陵縣屬左馮翊。括地志︰高陵故城在雍州 高陵縣西一里。◎高陵,縣名,今陝西省 西安市 高陵區。〕而使宋昌先馳之長安觀變。昌至渭橋,〔蘇林曰︰渭橋,在長安北三里。索隱曰︰咸陽宮在渭北,興樂宮在渭南,秦昭王通兩宮之間作渭橋,長三百八十步。關中記云︰石柱以北屬扶風,石柱以南屬京兆。◎渭橋,即中渭橋,橋名,今陝西省 西安市 高陵區南秦漢渭橋遺址。〕丞相以下皆迎。昌還報。代王馳至渭橋,群臣拜謁稱臣,代王下車答拜。太尉勃進曰:「願請間。」〔包愷曰︰言欲向空閑處。師古曰︰間,容也,猶今言中閒也;請容暇之頃,當有所陳,不欲於眾中顯論也。他皆類此。〕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無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璽、符。代王謝曰:「至代邸而議之。」
後九月,己酉晦,〔◎後九月二十九日。〕代王至長安,舍代邸,群臣從至邸。丞相陳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不當奉宗廟。大王,高帝長子,宜為嗣。願大王即天子位!」代王西向讓者三,南向讓者再,〔如淳曰︰讓群臣也。或曰︰賓主位東西面,君臣位南北面;故西向坐三讓不受,群臣猶稱宜,乃更南向坐,示變即君位之漸也。余謂如說以代王南向坐為即君位之漸,恐非代王所以再讓之意。蓋王入代邸而漢廷群臣繼至,王以賓主禮接之,故西向;群臣勸進,王凡三讓,群臣遂扶王正南之位,王又讓者再;則南向非王之得已也群臣扶之使南向耳。遽以為南向坐,可乎!〕遂即天子位;〔◎年二十四即位。〕群臣以禮次侍。
東牟侯 興居曰:「誅呂氏,臣無功,請得除宮。」〔除宮,清宮也。應劭曰︰舊典,天子行幸,所至必遣靜室令先按行清淨殿中,以備非常。余謂此時群臣雖奉帝即位,而少帝猶居禁中,蓋有所屏除也。〕乃與太僕汝陰侯 滕公入宮,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子,不當立!」乃顧麾左右執戟者掊兵罷去;〔掊,類篇曰︰頓也。〕有數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張釋諭告,亦去兵。〔班 表:宦者令屬少府。張釋,即大謁者、封建陵侯者,釋本宦者,故兼是官。〕滕公乃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康曰︰天子以天下為家,不以宮室為常處。當乘輿以行天下,故託乘輿言。余謂康說乘輿本不與古義相悖;但此所謂乘輿車,不當以此解之。漢乘輿之制︰輪,朱班,重牙,貳轂,兩轄。金薄繆龍為輿倚較,文虎伏軾,龍首銜軛。左右吉陽筩,鸞雀立衡。簴文畫輈,羽蓋華蚤。建大旗十二斿,畫日月升龍。駕六馬,象鑣鏤錫金鍐方釳。插翟尾,朱兼繁纓,赤罽易茸,金就十有二。左纛以犛牛尾為之,在左騑馬軛上,大如斗。此即法駕。文帝已立,少帝安得乘此出宮乎!沈約 禮志云︰魏、晉御小出,多乘輿車。輿車,今之小輿。滕公職為太僕,與東牟侯除宮,亦無緣召乘輿、金根以載少帝。意者此輿車蓋天子常所乘輿車,即魏、晉間小輿也。〕少帝曰:「欲將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駕迎文帝於邸,〔「文帝」原作「代王」。按通鑑體例即帝位後不當復稱舊謂,今改之;下同。〕〔漢官儀︰天子鹵簿有大駕、法駕、小駕。大駕,公卿奉引,大將軍驂乘,屬車八十一乘。法駕,公卿不在鹵簿中,唯京兆尹、執金吾、長安令奉引,侍中驂乘,屬車三十六乘。蔡邕曰︰法駕,乘金根車,駕六馬,有五時副車,駕四馬;侍中驂乘,屬車三十六乘。沈約 禮志︰漢制︰乘輿金根車,輪皆朱班、重轂、兩轄、飛軨。轂外復有轂,施轄,其外復設轄,銅貫其中。飛軨以赤油為之,廣八寸,長注地,繫軸頭,謂之飛軨。金,金薄繆龍為輿倚較。較在箱上,簴文畫藩;藩,箱也。文虎伏軾,鸞雀立衡,簴文畫轅。翠羽蓋,黃裹,所謂黃屋也。金華施橑末,建太常十二斿,畫日月升龍,駕六黑馬,施十二鸞、金為叉髦,插以翟尾。又加左纛,所謂左纛輿也。路,如周玉路之制。應劭 漢官鹵簿圖︰乘輿大駕,則御鳳凰車,以金根為副,又五色安車、五色立車各五乘,建龍旗,駕四車,施八鸞,餘如金根之制,猶周金路也。車各如方色,所謂五時副車。白馬者,朱其鬣。安車者、坐乘。又有建華蓋九重甘泉鹵簿者,道車五乘,游車九乘,在乘輿車前。又有象車,最在前、試橋道。宋明帝時,建安王 休仁議曰︰秦改周輅制為金根,通以金薄周匝四面;漢、魏、二晉,因循莫改。〕報曰:「宮謹除。」文帝即夕入未央宮。有謁者十人持戟衛端門,〔郎、謁者皆執戟以宿衛宮殿。前所書少帝左右執戟者,亦中郎、郎中、謁者之官也。端門,未央宮前殿之正南門也。〕曰:「天子在也,足下何為者而入!」文帝乃謂太尉。太尉往諭,謁者十人皆掊兵而去,文帝遂入。夜,拜宋昌為衛將軍,〔班 表:前、後、左、右將軍,皆周末官,秦因之,漢不常置。蔡質 漢儀︰漢興,置大將軍、驃騎將軍,位次丞相;車騎將軍、衛將軍、左、右、前、後將軍,皆金紫,位次上卿。余據大將軍始於灌嬰,驃騎、車騎、左、右、前、後將軍,景、武之後方有其官;衛將軍則始置於此。〕鎮撫南北軍;以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行,謂案行也。〕有司分部誅滅梁、淮陽、恒山王及少帝於邸。文帝還坐前殿,夜,下詔書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上〔荀悅曰︰諱「恒」之字曰「常」,高祖中子也。母曰薄姬。禮,祖有功而宗有德。漢之子孫,以為功莫盛於高帝,故為帝者太祖之廟;德莫盛於文帝,故為帝者太宗之廟。自唐以來,諸帝廟號莫不稱宗,而此義泯矣。謚法︰經緯天地曰文。〕
前元年(壬戌、紀元二三三九年)
□冬,十月,壬子,〔◎十月三日。〕遣車騎將軍薄昭迎皇太后薄姬于代。〔此段原無,據史記 孝文本紀、漢書 外戚傳補。〕
□陳平謝病;上問之,平曰:「高祖時,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願以右丞相讓勃。」十一月,辛巳,〔◎十一月二日。〕上徙平為左丞相,太尉勃為右丞相,大將軍灌嬰為太尉。
□諸呂所奪齊、楚故地,皆復與之。〔呂后封呂台為呂王,得梁地,奪齊、楚之地以附益之。〕
□論誅諸呂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戶、賜金各有差。絳侯朝罷趨出,意得甚;上禮之恭,常目送之。〔上禮勃恭甚,其罷朝也,常目送之;待其既出,然後肆體自如。〕郎中安陵 袁盎諫曰:〔安陵屬右扶風,惠帝所起陵邑。按姓譜︰轅、袁、爰三姓皆出陳 轅濤塗之後。按史記作「爰盎」,漢書作「袁盎」,則「袁」、「爰」通也。◎安陵,縣名,今陝西省 咸陽市東北。〕「諸呂悖逆,大臣相與共誅之。是時丞相為太尉,本兵柄,適會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驕主色,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弗取也!」後朝,上益莊,丞相益畏。
□十二月,詔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論,而使無罪之父母、妻子、同產坐之,及為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諸相坐律令!」〔應劭曰︰帑,子也。秦法︰一人有罪,併坐其室家。今除此律。◎帑,音奴。〕〈考異曰:漢書 刑法志以為文帝二年,「二年」當作「元年」。〉
□徙琅邪王 澤為燕王,〔「徙」上原有「庚戌」二字,今刪之。〕封趙幽王子遂為趙王。〔此段原繫於十月,據漢書 文帝紀移入十二月。〕〔澤以呂后七年自營陵侯封琅邪王。齊王起兵誅諸呂,澤失國,西至京師,與大臣共立帝,以功徙封燕王。趙王 友幽死於呂后七年,徙梁王 恢王趙,恢尋以逼死,以其國封呂祿。祿誅,乃復封友長子遂為趙王。〕〈考異曰:史記 漢興以來諸侯年表作「十月庚戌」,漢書 文紀作「十二月」。按文帝以己酉夜入未央宮,猶未謁見高廟,不應次日便封燕、趙也;今從漢書。〉
□春,正月,有司請早建太子。上曰:「朕既不德,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禪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其安之!」〔師古曰︰重,謂增益也。安,猶徐也;言不宜汲汲耳。〕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吳王,兄也;淮南王,弟也:豈不豫哉?今不選舉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為忘賢有德者而專於子,非所以憂天下也!」有司固請曰:「古者殷、周有國,治安皆千餘歲,用此道也;〔師古曰︰所以能爾者,以承嗣相傳故也。〕立嗣必子,所從來遠矣。高帝平天下為太祖,子孫繼嗣世世不絕,今釋宜建〔釋,舍也。宜建,謂嗣也。〕而更選於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議不宜。〔師古曰︰不當更議。〕子啟最長,〔啟,景帝名。〕純厚慈仁,請建以為太子。」上乃許之。〔◎年十歲立為太子。〕
□三月,立太子母竇氏為皇后。〔春秋之法,母以子貴。風俗通︰夏帝 相遭有窮氏之難,其妃方娠,逃出自竇而生少康,其後氏焉。〕皇后,清河 觀津人。〔班 志,觀津縣屬信都國,清河郡無觀津。蓋信都、清河本皆趙地,景帝二年為廣川國,四年為信都郡,而清河郡則高帝置;此在未分置之前,故繫之清河。杜佑曰︰漢 觀津縣在德州 蓨縣東北。◎觀津,縣名,今河北省 武邑縣東。〕有弟廣國,字少君,幼為人所略賣,傳十餘家,聞竇后立,乃上書自陳。召見,驗問,得實,乃厚賜田宅、金錢,與兄長君家於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吾屬不死,命乃且懸此兩人。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為擇師傅、賓客;又復效呂氏,大事也!」於是乃選士之有節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尊貴驕人。〔觀絳、灌所以處二竇,後世大臣以文義自持者,其智識及此乎!〕
□詔振貸鰥、寡、孤、獨、窮困之人。〔師古曰︰振,起也,為給貸之,令其存立也。諸振救、振贍,其義皆同。今流俗作字從「貝」者,非也,自別有訓。〕又令:「八十以上,月賜米、肉、酒;九十以上,加賜帛、絮。賜物當稟鬻米者,〔稟,給也。鬻,讀曰粥,糜。〕長吏閱視,丞若尉致;〔師古曰︰長吏,縣之令、長也。若者,豫及之辭;致者,送至也;或丞、或尉自致之也。班 表:縣令、長皆秦官,掌治其縣。萬戶以上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減萬戶為長,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為長吏。〕不滿九十,嗇夫、令史致;〔漢制︰十里一亭,十亭一鄉。鄉有嗇夫,職聽訟、收賦稅。風俗通曰︰嗇者,省也;夫,賦也;言消息百姓,均其賦役。又漢制︰縣長吏百石以下有所謂斗食佐史。漢官云︰斗食佐史,即斗食令史。〕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稱者督之。」〔蘇林曰︰取其都吏有德也。如淳曰︰律說︰都吏,今督郵是也。閑惠曉事,即為文無害都吏。師古曰︰如說是。其循行有不如詔意者,二千石察視責罰之。〕
□楚元王 交薨。
□夏,四月,齊、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潰出。
□時有獻千里馬者。上曰:〔「上」原作「帝」,今一律改作「上」;下同。〕「鸞旗在前,〔劉昭 志︰乘輿大駕、法駕,前驅有九斿、雲罕、鳳凰闟戟、皮軒、鸞旗,皆大夫載。鸞旗者,編羽毛,列繫幢旁;民或謂之雞翹,非也。胡廣曰︰鸞旗,以銅作鸞鳥車衡上。與本志不同。晉志曰︰鸞旗車,駕四馬,先輅所載也。〕屬車在後,〔漢制︰大駕,屬車八十一乘,備千乘萬騎。劉昭曰︰古者諸侯貳車九乘。秦滅六國,兼其車服。古大駕屬車八十一乘;法駕半之。沈約曰︰屬車皆皂蓋、黃裏。〕吉行日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馬,獨先安之?」於是還其馬,與道里費;而下詔曰:「朕不受獻也。其令四方毋求來獻。」
□上既施惠天下,諸侯、四夷遠近驩洽;乃修代來功,封宋昌為壯武侯。〔班 志,壯武屬膠東國。括地志︰壯武故城,在萊州 即墨縣西六十里,古萊夷之國。◎壯武,侯國名,今山東省 青島市 即墨區西。〕
□上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不知;又問:「一歲錢穀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謂誰?」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廷尉,掌刑辟;故決獄當問之。〕問錢穀,責治粟內史。」〔班 表:治粟內史,秦官,掌穀貨;故錢穀出入當問之。武帝 太初元年,改為大司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謝曰:「陛下不知其駑下,〔師古曰︰駑,凡馬之稱,非駿者也,故以自喻。〕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上乃稱善。右丞相大慚,出而讓陳平曰:「君獨不素教我對!」陳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耶?且陛下即問長安中盜賊數,君欲強對耶?」於是絳侯自知其能不如平遠矣。居頃之,人或說勃曰:「君既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久之,即禍及身矣。」勃亦自危,乃謝病,請歸相印,上許之。秋,八月,辛未,〔◎八月二十六日。〕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專為丞相。
□初,隆慮侯 周竈擊南越,〔「周」字原無,今補其姓。〕〔事見高后七年。〕會暑溼,士卒大疫,兵不能踰嶺。歲餘,高后崩,即罷兵。趙佗因此以兵威財物賂遺閩越、西甌、駱,役屬焉。〔劉昫曰︰唐 黨州,古西甌所居也;漢屬鬱林郡界。駱,越也;唐 貴州 鬱平縣,古西甌、駱越所居,漢為鬱林 廣鬱縣地。又,潘州亦西甌、駱越地,漢 合浦郡地也。又,高州 茂名縣及鬱林軍,亦古西甌之地。宋白曰︰秦 象林郡皆西甌地。師古曰︰西甌者,即駱越也;言西者,以別東甌也。廣州記曰︰交趾有駱田,仰潮水上下;人食其田,名為駱侯,諸縣自名為駱將,銅印青綬,即今之令。後蜀王子將兵討駱侯,自稱為安陽王,治封溪縣。南越王 尉佗攻破安陽王,令二使典主交趾、九真二郡,即甌駱也。◎閩越、西甌、駱,百越名,今福建、廣東、廣西、越南北部一帶。〕東西萬餘里,乘黃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
上乃為佗親塚在真定者置守邑,歲時奉祀;召其昆弟,尊官、厚賜寵之。復使陸賈使南越,賜佗書曰:「朕,高皇帝側室之子也,〔師古曰︰言非正嫡所生。〕棄外,奉北藩于代。道里遼遠,壅蔽樸愚,未嘗致書。高皇帝棄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臨事,不幸有疾,諸呂為變,賴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孟康曰︰辭讓帝位,不見置也。〕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弟,請罷長沙兩將軍。〔佗,真定人,親昆弟皆在真定,故來求之。呂后七年,佗反,攻長沙,故遣兩將軍屯於長沙以備之。〕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博陽,齊地。高祖功臣表有博陽侯 陳濞,蓋於此時為將軍也。索隱曰︰博陽縣在汝南。◎索隱注誤。博陽,侯國名,今山東省 泰安市東南。〕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修治先人塚。前日聞王發兵於邊,為寇災不止。當其時,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師古曰︰言越兵寇邊,長沙、南郡皆厭苦之,而漢兵亦當拒戰,其於越亦非利也。〕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介,隔也。〕朕不得擅變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為大;得王之財,不足以為富。服嶺以南,〔蘇林曰︰山嶺名也。如淳曰︰長沙南界。予謂服領者,自五嶺以南,荒服之外,因以稱之。〕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為帝。兩帝並立,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仁者不為也。願與王分棄前惡,〔師古曰︰彼此共棄,故曰分。〕終今以來,通使如故。」〔師古曰︰從今通使至於終久,故曰「終今以來」也。〕
賈至南越。南越王恐,頓首謝罪;願奉明詔,長為藩臣,奉貢職。於是下令國中曰:「吾聞兩雄不俱立,兩賢不並世。漢皇帝,賢天子。自今以來,去帝制、黃屋、左纛。」因為書,稱:「蠻夷大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賜臣佗璽,以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義不忍絕,所以賜老夫者甚厚。高后用事,別異蠻夷,出令曰:『毋與蠻夷越金鐵、田器、馬、牛、羊;〔以越為蠻夷,故曰蠻夷越。〕即予,予牡,毋予牝。』〔牡,雄也;牝,雌也。恐其蕃息,故不予牝。◎牝,音聘。〕老夫處僻,馬、牛、羊齒已長。〔師古曰︰齒已長,謂老也。〕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內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輩上書謝過,皆不返。又風聞老夫父母墳墓已壞削,兄弟宗族已誅論。〔師古曰︰風聞,謂風聲傳聞也。誅論者,以罪論死也。〕吏相與議曰:『今內不得振於漢,〔言為漢所貶削,不得振起也。〕外無以自高異。』〔故更號為帝,自帝其國,非敢有害於天下。高皇后聞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竊疑長沙王讒臣,故發兵以伐其邊。老夫處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孫焉。然夙興夜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張揖曰︰靡,細也。曼,澤也。〕耳不聽鍾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漢也。今陛下幸哀憐,復故號,通使漢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號,不敢為帝矣!」
□齊哀王 襄薨。〔謚法︰恭仁短折曰哀。〕
□上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召以為廷尉。吳公薦洛陽人賈誼,〔班 志,洛陽縣屬河南郡。◎洛陽,縣名,今河南省
洛陽市東。〕上召以為博士。〔班 表:博士,秦官,掌通古今,秩比六百石,員多至數十人。武帝 建元五年,初置五經博士;宣帝 黃龍元年,增員十二人;屬奉常。〕是時賈生年二十餘。上愛其辭博,〔言其贍於文辭而博識也。〕一歲中,超遷至太中大夫。〔班 表:太中大夫,掌論議,無員,多至數十人,秩比千石;屬郎中令。〕賈生請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興禮樂,以立漢制,更秦法;〔正朔,謂夏建寅為人正,商建丑為地正,周建子為天正。秦之建亥,非三統也,而漢因之,此當改也。周以火德王,色尚赤。漢繼周者也,以土繼火,色宜尚黃,此當易也。唐、虞官百,夏、商官倍,周官則備矣,六卿各率其屬,凡三百六十。秦立百官之職名,漢因循而不革,此當定也。高祖之時,叔孫通採秦儀以制朝廷之禮,因秦樂人以作宗廟之樂,此當興也。誼之說雖未為盡醇,而其志則可尚矣。〕上謙讓未遑也。〈考異曰:漢書 本傳作「為官名悉更,奏之」。史記 本傳云「為官名,悉更秦之法」,於義為長,今從之。〉
前二年(癸亥、紀元二三四O年)
□冬,十月,曲逆獻侯 陳平薨。〔◎曲逆,侯國名,今河北省 順平縣東南。〕
□詔列侯各之國;為吏及詔所止者,遣太子。〔李奇曰︰為吏,謂為卿、大夫者;詔所止,謂特以恩愛見留。余謂當時如周勃者是也。〕
□十一月,乙亥,〔◎十一月二日。〕周勃復為丞相。
□癸卯晦,〔◎十一月三十日。〕日有食之。詔:「群臣悉思朕之過失及知見之所不及,乞以啟告朕。〔匄,音丐,乞也。〕及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賢良方正之舉昉此。〕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職任,務省徭費以便民;〔省,減也。徭,役也。〕罷衛將軍軍;〔「軍」字原無。胡注:「按班 紀,詔曰︰『朕既不能遠德,故憪然念外人之有非,是以設備未息。今縱不能罷邊屯戍,又飭兵厚衛,其罷衛將軍軍。』通鑑傳寫逸一『軍』字耳。」此據胡注補。〕〔◎王先謙曰:宋昌所領也。〕太僕見馬遺纔足,餘皆以給傳置。〔班 表:太僕掌輿馬。見馬,見在之馬也。遺,留也。纔,少也,僅也。言減見在之馬,所留財足充事而已。置者,置傳驛之所,因名置也。〕
潁陰侯騎賈山〔潁陰侯,灌嬰也。騎者,蓋在侯家為騎從也。〕上書言治亂之道曰:「臣聞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執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況於縱欲恣暴、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社稷危矣。
昔者周蓋千八百國,〔周爵五等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滿為附庸。九州,州方千里。八州,州二百一十國;天子之縣內九十三國,凡九州,千七百七十三國。曰千八百國者,舉成數也。〕以九州之民〔周改禹貢
徐、梁二州合之於青、雍,分冀州之地以為幽、并。職方氏所掌曰揚州、荊州、豫州、青州、兗州、雍州、幽州、冀州、并州。〕養千八百國之君,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也。〕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疲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弋,繳射也。〕天下弗能供也。秦皇帝計其功德,度其後嗣世世無窮;然身死纔數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絕矣。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無養老之義,無輔弼之臣;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導諛、偷合苟容,〔言為諂諛,導迎主意,納之於邪也。〕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於湯、武;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師古曰︰潰,水旁決也;言天下已壞,如水之潰也。〕
今陛下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將興堯 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師古曰︰厲精而為潔白也。〕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選其賢者,使為常侍、諸吏,〔班 表:左‧右曹、諸吏、散騎常侍、中常侍,皆加官。〕與之馳驅射獵,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懈弛,百官之惰於事也。〔弛,放也。〕陛下即位,親自勉以厚天下,節用愛民,平獄緩刑;天下莫不悅喜。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羸癃疾,〔癃,病也,老也,疲病也。〕扶杖而往聽之,願少須臾毋死,思見德化之成也。今功業方就,名聞方昭,四方嚮風而從;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與之日日射獵,擊兔、伐狐,以傷大業,絕天下之望,臣竊悼之!古者大臣不得豫宴遊,〔師古曰︰安息曰宴。〕使皆務其方以高其節,〔師古曰︰方,道也;一曰︰方,謂廉隅也。〕則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盡心以稱大禮。夫士,修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廷,臣竊愍之。陛下與眾臣宴遊,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遊不失樂,朝不失禮,議不失計,軌事之大者也。」〔師古曰︰軌,謂法度也。〕上嘉納其言。
上每朝,郎、從官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嘗不稱善。
□賈誼說上曰:「管子曰:〔管子,管仲之書。〕『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無度,則物力必屈。〔屈,盡也;下大屈同。〕古之治天下,至纖,至悉,故其蓄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師古曰︰本,農業也;末,工、商也。言人棄農業而務工、商者甚眾。殘,謂傷害天下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莫之振救。〔孟康曰︰泛,覆也。師古曰︰字本作「覂」,此通用。振,舉也。〕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靡,散也。〕天下財產何得不蹶!〔蹶,傾竭也。〕
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考異曰:漢書 食貨志作「四十年」。按志云,上感誼言,開籍田,紀載詔於二年。自漢興至文帝,只二十九年,誼云「幾四十年」,恐誤。〉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不雨,民且狼顧;〔鄭氏曰︰民欲有叛意,若狼之顧望也。李奇曰︰狼性怯,走喜還顧。言民見天不雨,心亦恐也。師古曰︰李說是。〕歲惡不入,請賣爵子;〔如淳曰︰賣爵級又賣子也。余謂請賣爵子,猶言請爵、賣子也。入粟得以拜爵,故曰請爵。富者有粟以徼上之急,至於請爵;貧者無以自活,至於賣子。〕既聞耳矣。〔如淳曰︰聞於天子之耳。〕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阽危,欲墜之意。◎阽,音電。〕
世之有饑、穰,天之行也;〔李奇曰︰天之行氣,不能常熟也。或曰︰行,道也;師古曰︰穰,豐也。〕禹、湯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猝然邊境有急,數十百萬之眾,國胡以饋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橫擊,疲夫、羸老,易子齩其骨。〔齩,齧也。◎齩,音交。〕政治未畢通也,遠方之能僭擬者並舉而爭起矣;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貯,音主。〕苟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
今驅民而歸之農,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遊食之民轉而緣南畝,則蓄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凜凜也,〔凜凜,危懼之意。師古曰︰言務耕農,厚蓄積,則天下富安,何乃不為而常不足,直凜凜若此也。〕竊為陛下惜之!」
上感誼言,春,正月,丁亥,〔◎正月十五日。〕詔開藉田,上親耕以率天下之民。〔應劭曰︰古者天子耕藉田千畝,為天下先。藉者,典藉之常也。韋昭曰︰藉,借也;借民以治之,以奉宗廟,且以勸率天下使務農也。臣瓚曰︰景帝詔曰︰「朕親耕,后親桑,為天下先。」本以躬親為義,不得以假借為稱也。藉,謂蹈藉也。師古曰︰國語云︰宣王即位,不藉千畝。虢文公諫。則藉非假借明矣。瓚說是也。〕
□三月,有司請立皇子為諸侯王。詔先立趙幽王少子辟彊為河間王,〔師古曰︰辟彊,言辟禦彊梁,亦猶辟兵、辟非耳。一說,闢疆,言開土地也。賈誼 書曰︰衛侯朝于周,周行人問其名。衛侯曰︰「辟彊。」行人還之曰︰「啟彊、辟彊,天子之號也,諸侯弗得用。」更其名曰燬。其義兩說並通;他皆仿此。河間本屬趙國;元年以幽王子遂為趙王,至是又分河間以王遂之弟辟彊。〕朱虛侯 章為城陽王,東牟侯 興居為濟北王;〔城陽、濟北本皆屬齊,今分以王章、興居,二人皆悼惠王子。〕然後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揖為梁王。
□夏,〔「夏」字原無,據通鑑體例補。〕五月,詔曰:「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應劭曰︰旌,幡也;堯設之五達之道,令民進善也。如淳曰︰欲有進者,於旌下言之。◎旌,音經。〕誹謗之木,〔服虔曰︰堯作之,橋梁交午柱頭也。應劭曰︰橋梁邊板,所以書政治之愆失也;至秦去之,今乃復施也。索隱曰︰尸子云︰堯立誹謗之木。韋昭曰︰慮政有闕失,使書於木。此堯時然也,後代因以為飾;今宮外橋頭四柱木是。鄭玄注禮云︰一縱一橫為午;謂以木貫表柱四出,即今之華表。崔浩以為木貫柱四出名桓,陳、楚俗桓聲近和,又云和表,則華又與和相訛也。〕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也。今法有誹謗、妖言之罪,〔師古曰︰高后元年,詔除妖言令。今猶有妖言罪,則是中間重設此條。〕是使眾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將何以來遠方之賢良!其除之!」
□秋,〔「秋」字原無,據通鑑體例補。〕九月,詔曰:「農,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務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憂其然,故今茲親率群臣農以勸之;其賜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燕敬王 澤薨。〔謚法︰合善典法曰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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