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卷第六十二
漢紀五十四 起柔兆困敦(丙子),盡著雍攝提格(戊寅),凡三年。
孝獻皇帝丁
建安元年(丙子、紀元二七一三年)
□春,正月,癸酉,郊祀上帝於安邑,〔此句原無,據後漢書 獻帝紀補。〕大赦,改元建安。〔「建安」二字原無,今補其年號。〕
□董承、張楊欲以天子還雒陽,楊奉、李樂不欲,由是諸將更相疑貳。二月,韓暹攻董承,承奔野王。韓暹屯聞喜,胡才、楊奉之塢鄉。胡才欲攻韓暹,上使人諭止之。
□汝南、潁川 黃巾 何儀等擁眾附袁術,曹操擊破之。
□張楊使董承先繕修雒陽宮。太僕趙岐為承說劉表,使遣兵詣雒陽,助修宮室;軍資委輸,前後不絕。夏,五月,丙寅,上遣使至楊奉、李樂、韓暹營,〔「上」原作「帝」,今一律改作「上」。下同。〕求送至雒陽,奉等從詔。六月,乙未,車駕幸聞喜。
□袁術攻劉備以爭徐州,備使司馬張飛守下邳,自將拒術於盱眙、淮陰,相持經月,更有勝負。下邳相曹豹,陶謙故將也,與張飛相失,飛殺之,城中乖亂。袁術與呂布書,勸令襲下邳,許助以軍糧。布大喜,引軍水陸東下。備中郎將丹陽 許耽開門迎之。張飛敗走,布虜備妻子及將吏家口。備聞之,引還,比至下邳,兵潰。備收餘兵東取廣陵,與袁術戰,又敗,屯於海西,〈考異曰:蜀志 備傳於此云:「楊奉、韓暹寇徐、揚間,備邀擊,盡斬之。」按暹、奉後與呂布同破袁術,於時未死也;備傳為誤。〉飢餓困踧,吏士相食,從事東海 麋竺以家財助軍。〔「麋」原作「糜」,據蜀志 麋竺傳改。下同。〕備請降於布,布亦忿袁術運糧不繼,乃召備,還其妻子,〔此句原無,據蜀志 先主傳補。〕復以為豫州刺史,與并勢擊術,使屯小沛。〈考異曰:備傳云「遣關羽守下邳」,此在布敗後;備傳誤也。〉布自稱徐州牧。
布將河內 郝萌夜攻布,布科頭袒衣,走詣都督高順營。順即嚴兵入府討之,萌敗走;比明,萌將曹性擊斬萌。
□庚子,楊奉、韓暹奉上東還,張楊以糧迎道路。秋,七月,甲子,車駕至雒陽,幸故中常侍趙忠宅。丁丑,郊祀上帝,〔此句原無,據後漢書 獻帝紀補。〕大赦。八月,辛丑,幸南宮 楊安殿。張楊以為己功,故名其殿曰楊安。楊謂諸將曰:「天子當與天下共之,朝廷自有公卿大臣,楊當出扞外難。」遂還野王,楊奉亦出屯梁,韓暹、董承並留宿衛。癸卯,以安國將軍張楊為大司馬,楊奉為車騎將軍,韓暹為大將軍、領司隸校尉,皆假節鉞。
是時,宮室燒盡,百官披荊棘,依牆壁間,州郡各擁強兵,委輸不至;群僚飢乏,尚書郎以下自出採穭,或飢死牆壁間,或為兵士所殺。
□袁術以讖言「代漢者當塗高」,自云名字應之。又以袁氏出陳,為舜後,以黃代赤,德運之次,遂有僭逆之謀。聞孫堅得傳國璽,拘堅妻而奪之。及聞天子敗於曹陽,乃會群下議稱尊號;眾莫敢對。主簿閻象進曰:「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積德累功,參分天下有其二,猶服事殷。明公雖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漢室雖微,未若殷紂之暴也!」術默然。
術聘處士張範;範不往,使其弟承謝之。術謂承曰:「孤以土地之廣,士民之眾,欲徼福齊桓,擬跡高祖,何如?」承曰:「在德不在強。夫用德以同天下之欲,雖由匹夫之資而興霸王之功,不足為難。若苟欲僭擬,干時而動,眾之所棄,誰能興之!」術不悅。
孫策聞之,與術書曰:「成湯討桀稱『有夏多罪』,武王伐紂曰『殷有重罰』,此二主者,雖有聖德,假使時無失道之過,無由逼而取也。今主上非有惡於天下,徒以幼小,脅於強臣,異於湯、武之時也。且董卓貪淫驕陵,志無紀極,至於廢主自興,亦猶未也,而天下同心疾之,況效尤而甚焉者乎!又聞幼主明智聰敏,有夙成之德,天下雖未被其恩,咸歸心焉。使君五世相承,為漢宰輔,榮寵之盛,莫與為比,宜效忠守節,以報王室,則旦、奭之美,率土所望也。時人多惑圖緯之言,妄牽非類之文,苟以悅主為美,不顧成敗之計,古今所慎,可不孰慮!忠言逆耳,駁議致憎,苟有益於尊明,無所敢辭。」術始自以為有淮南之眾,料策必與己合,及得其書,愁沮發疾。既不納其言,策遂與之絕。
□曹操在許,謀迎天子。眾以為「山東未定,韓暹、楊奉,負功恣睢,未可猝制。」荀彧曰:「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漢高祖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蒙塵,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遑遠赴。今鑾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兆民懷感舊之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四方雖有逆節,其何能為?韓暹、楊奉,安足恤哉!若不時定,使豪傑生心,後雖為慮,亦無及矣。」操乃遣揚武中郎將曹洪將兵西迎天子,董承等據險拒之,洪不得進。〈考異曰:魏志此事在正月,而荀彧傳迎天子在都雒後。今從傳。〉
議郎董昭,以楊奉兵馬最強而少黨援,作操書與奉曰:「吾與將軍聞名慕義,便推赤心。今將軍拔萬乘之艱難,返之舊都,翼佐之功,超世無疇,何其休哉!方今群凶猾夏,四海未寧,神器至重,事在維輔;必須眾賢,以清王軌,誠非一人所能獨建,心腹四支,實相恃賴,一物不備,則有闕焉。將軍當為內主,吾為外援,今吾有糧,將軍有兵,有無相通,足以相濟,死生契闊,相與共之。」奉得書喜悅,語諸將軍曰:「兗州諸軍近在許耳,有兵有糧,國家所當依仰也。」遂共表操為鎮東將軍,襲父爵費亭侯。〈考異曰:魏志在六月,而董昭傳在都雒後。今從傳。〉〔「從」原訛「後」,今改之。〕
韓暹矜功專恣,董承患之,因潛召操;操乃將兵詣雒陽。既至,奏韓暹、張楊之罪。暹懼誅,單騎奔楊奉。上以暹、楊有翼車駕之功,詔一切勿問。辛亥,以曹操領司隸校尉、錄尚書事。〈考異曰:范 書 獻紀作「辛亥」,袁 紀作「辛卯」。按長曆,八月甲午朔,有辛亥,無辛卯,范 書是。〉操於是誅尚書馮碩等三人,討有罪也;〔後漢書 董卓傳注引後漢紀:「誅議郎侯祈、尚書馮碩、侍中臺崇。」惠棟曰:「按:孫勉 廣韻 臺姓下云,漢有侍中臺崇,徒哀切。又十六國春秋,臺產字國初,上洛人,漢侍中臺崇之後。作壺者非。」〕封衛將軍董承等十三人為列侯,賞有功也;〔後漢書
董卓傳注引後漢紀:「封衛將軍董承、輔國將軍伏完、侍中丁沖、种輯、尚書僕射鍾繇、尚書郭溥、御史中承董芬、彭城相劉艾、馮翊 韓斌、東郡太守楊眾、議郎羅卲、伏德、趙蕤為列侯。」〕贈射聲校尉沮儁為弘農太守,矜死節也。
操引董昭並坐,問曰:「今孤來此,當施何計?」昭曰:「將軍興義兵以誅暴亂,入朝天子,輔翼王室,此五伯之功也。此下諸將,人殊意異,未必服從,今留匡弼,事勢不便,唯有移駕幸許耳。然朝廷播越,新還舊京,遠近跂望,冀一朝獲安,今復徙駕,不厭眾心。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願將軍算其多者。」操曰:「此孤本志也。楊奉近在梁耳,聞其兵精,得無為孤累乎?」昭曰:「奉少黨援,心相憑結,鎮東、費亭之事,皆奉所定,宜時遣使厚遺答謝,以安其意。說『京師無糧,欲車駕暫幸魯陽,魯陽近許,轉運稍易,可無懸乏之憂。』奉為人勇而寡慮,必不見疑,比使往來,足以定計,奉何能為累!」操曰:「善!」即遣使詣奉。庚申,車駕出轘轅而東,遂遷都許。九月,〔「九月」二字原無,見下文考異。〕己巳,幸曹操營。甲戌,〔「甲戌」二字原無,據後漢紀卷二十九補。〕以操為大將軍,封武平侯。始立宗廟社稷於許。〈考異曰:范 書、袁 紀並在八月。按長曆,八月甲午朔,無己巳及甲戌,皆當是九月事,二書並脫「九月」二字耳。〉
□是月,司徒淳于嘉、太尉楊彪、司空張喜皆罷。〔此段原在「孫策取會稽」段之後,今移至「立宗廟社稷於許」之後,並改「九月」為「是月」。〕
□孫策將取會稽。吳人嚴白虎等眾各萬餘人,處處屯聚,諸將欲先擊白虎等。策曰:「白虎等群盜,非有大志,此成擒耳。」遂引兵渡浙江。會稽功曹虞翻說太守王朗曰:「策善用兵,不如避之。」朗不從。發兵拒策於固陵。
策數渡水戰,不能克。策叔父靜說策曰:「朗負阻城守,難可猝拔。查瀆南去此數十里,宜從彼據其內,所謂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者也。」策從之,夜,多然火為疑兵,分軍投查瀆道,襲高遷屯。朗大驚,遣故丹陽太守周昕等率兵逆戰,策破昕等,斬之。朗遁走;虞翻追隨營護朗,浮海至東冶,策追擊,大破之,朗乃詣策降。
策自領會稽太守,復命虞翻為功曹,〔「功」原訛作「功」。章校:「甲十一行本『功』誤『攻』;乙十一行本同。」吳志 虞翻傳、通鑑紀事本末卷八、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六十二皆作「功」,據改。〕待以交友之禮。策好遊獵,翻諫曰:「明府喜輕出微行,從官不暇嚴,吏卒常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則不威,故白龍魚服,困於豫且;白蛇自放,劉季害之。願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不能改。
□袁紹興兵圍臧洪於東武陽,〔此句原作「紹興兵圍之」,今改之。〕歷年不下。紹令洪邑人陳琳以書喻之,洪復書曰:「僕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蒙主人傾蓋,恩深分厚,遂竊大州,寧樂今日自還接刃乎!當受任之初,自謂究竟大事,共尊王室。豈悟本州被侵,郡將遘戹,請師見拒,辭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淪滅,區區微節,無所獲申,豈得復全交友之道、重虧忠孝之名乎!斯所以忍悲揮戈,收淚告絕。行矣孔璋,足下徼利於境外,臧洪投命於君親;吾子託身於盟主,臧洪策名於長安;子謂余身死而名滅,僕亦笑子生而無聞焉!」
紹見洪書,知無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糧穀已盡,外無強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將吏士民謂曰:「袁氏無道,所圖不軌,且不救洪郡將,洪於大義,不得不死;念諸君無事空與此禍,可先城未敗,將妻子出。」皆垂泣曰:「明府與袁氏本無怨隙,今為本朝郡將之故,自致殘困;吏民何忍當捨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筋角,後無可復食者。主簿啟內廚米三升,請稍以為饘粥,洪嘆曰:「何能獨甘此耶!」使作薄糜,遍班士眾,又殺其愛妾以食將士。將士咸流涕,無能仰視者。男女七八千人,〔「七」原作「十」,據後漢書 臧洪傳、魏志 臧洪傳改。〕相枕而死,莫有離叛者。城陷,生執洪。紹大會諸將見洪,謂曰:「臧洪,何相負若此!今日服未?」洪據地瞋目曰:「諸袁事漢,四世五公,可謂受恩。今王室衰弱,無扶翼之意,欲因際會,希冀非望,多殺忠良以立奸威。洪親見呼張陳留為兄,則洪府君亦宜為弟,同共戮力,為國除害,奈何擁眾觀人屠滅!惜洪力劣,不能推刃為天下報仇,何謂服乎!」紹本愛洪,意欲令屈服,原之;見洪辭切,知終不為己用,乃殺之。
洪邑人陳容少親慕洪,時在紹坐,起謂紹曰:「將軍舉大事,欲為天下除暴,而先誅忠義,豈合天意!臧洪發舉為郡將,奈何殺之!」紹慚,使人牽出,謂曰:「汝非臧洪儔,空復爾為!」容顧曰:「仁義豈有常,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今日寧與臧洪同日而死,不與將軍同日而生也!」遂復見殺,在坐無不嘆息,竊相謂曰:「如何一日殺二烈士!」〔以上三段原繫於卷六十一「曹操破雍丘,殺張超」段之後,按文,袁紹虜臧洪事不得在興平二年末,當係建安元年中,不知在何月,今繫於十一月「袁紹為太尉」之前。〕
□車駕之東遷也,楊奉自梁欲邀之,不及。冬,十月,曹操征奉,奉南奔袁術,遂攻其梁屯,拔之。
□詔書下袁紹,責以「地廣兵多,而專自樹黨,不聞勤王之師,但擅相討伐。」紹上書深自陳愬。十一月,〔「十一月」三字原無,據後漢書 獻帝紀補。〕戊辰,以紹為太尉,封鄴侯。紹恥班在曹操下,怒曰:「曹操當死數矣,我輒救存之,今乃挾天子以令我乎!」表辭不受。操懼,請以大將軍讓紹。丙戌,以操為司空,行車騎將軍事。〈考異曰:袁 紀云十月。范 書云十一月。按長曆,十月癸巳朔,無戊辰及丙戌;十一月壬戌朔,戊辰為七日,丙戌為廿五日。范 書是。〉
操以荀彧為侍中,守尚書令。操問彧以策謀之士,彧薦其從子蜀郡太守攸及潁川 郭嘉。操徵攸為尚書,與語,大悅,曰:「公達,非常人也。吾得與之計事,天下當何憂哉!」以為軍師。
初,郭嘉往見袁紹,紹甚敬禮之,居數十日,謂紹謀臣辛評、郭圖曰:「夫智者審於量主,故百全而功名可立。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不知用人之機,多端寡要,好謀無決,欲與共濟天下大難,定霸王之業,難矣。吾將更舉以求主,子盍去乎!」二人曰:「袁氏有恩德於天下,人多歸之,且今最強;去將何之!」嘉知其不寤,不復言,遂去之。操召見,與論天下事,喜曰:「使孤成大業者,必此人也!」嘉出,亦喜曰:「真吾主也!」操表嘉為司空軍師祭酒。〔「軍師」二字原無。胡三省注:「陳壽 三國志作『司空軍祭酒』,此逸『軍』字。」盧弼 三國志集解引洪飴孫說:「司空府屬軍師祭酒一人,第五品,建安三年太祖為漢司空時置,或稱軍祭酒,或稱軍謀祭酒,皆避晉諱也。」此據二注補。〕
操以山陽 滿寵為許令,操從弟洪,有賓客在許界數犯法,寵收治之,洪書報寵,寵不聽。洪以白操,操召許主者,寵知將欲原客,乃速殺之。操喜曰:「當事不當爾耶!」
□北海相孔融,〔「相」原作「太守」,按此時北海尚未除國,不得稱為太守。〕負其高氣,志在靖難,而才疏意廣,訖無成功。高談清教,盈溢官曹,辭氣溫雅,可玩而誦,論事考實,難可悉行。但能張磔網羅,而目理甚疏;造次能得人心,久久亦不願附也。其所任用,好奇取異,多剽輕小才。至於尊事名儒鄭玄,執子孫禮,易其鄉名曰鄭公鄉,及清俊之士左承祖、劉義遜等,皆備在座席而已,不與論政事,曰:「此民望,不可失也!」
黃巾來寇,融戰敗,走保都昌。時袁、曹、公孫首尾相連,融兵弱糧寡,孤立一隅,不與相通。左承祖勸融宜自託強國,融不聽而殺之,劉義遜棄去。青州刺史袁譚攻融,自春至夏,戰士所餘纔數百人,流矢交集,而融猶隱几讀書,談笑自若。城夜陷,乃奔東山,妻子為譚所虜。曹操與融有舊,徵為將作大匠。
袁譚初至青州,其土自河而西,不過平原。譚北排田楷,東破孔融,威惠甚著;其後信任群小,肆志奢淫,聲名遂衰。〔「名」原作「望」,據嚴衍 資治通鑑補卷六十二改。〕
□中平以來,天下亂離,民棄農業,諸軍並起,率乏糧榖,無終歲之計,饑則寇掠,飽則棄餘,瓦解流離,無敵自破者,不可勝數。袁紹在河北,軍人仰食桑椹,袁術在江淮,取給蒲蠃,民多相食,州里蕭條。羽林監棗祗請建置屯田,曹操從之,以祗為屯田都尉,以騎都尉任峻為典農中郎將。募民屯田許下,得榖百萬斛。於是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積穀,倉廩皆滿。故操征伐四方,無運糧之勞,遂能兼并群雄。軍國之饒,起於祗而成於峻。
□袁術畏呂布為己害,乃為子求婚,布復許之。術遣將紀靈等步騎三萬攻劉備,備求救於布。諸將謂布曰:「將軍常欲殺劉備,今可假手於術。」布曰:「不然。術若破備,則北連泰山諸將,吾為在術圍中,不得不救也。」便率步騎千餘馳往赴之。靈等聞布至,皆斂兵而止。布屯沛城西南,遣鈴下招備,並請靈等,與共飲食。〔「與共飲食」原作「靈等亦請布,布往就之,與備共飲食」,據嚴衍 資治通鑑補卷六十二刪「靈等亦請布,布往就之」「備」十字。〕布謂靈等曰:「玄德,布弟也,為諸君所困,故來救之。布性不喜合鬪,喜解鬪耳。」乃令軍候植戟於營門,布彎弓顧曰:「諸君觀布射戟小支,中者當各解兵,不中可留決鬪。」布即一發,正中戟支。靈等皆驚,言:「將軍天威也!」明日復歡會,然後各罷。
備合兵得萬餘人,布惡之,自出兵攻備;備敗走,歸曹操,操厚遇之,以為豫州牧。程昱謂操曰:〔「程昱」原作「或」,據嚴衍 資治通鑑補卷六十二引魏志 武帝紀改。〕「備有英雄之志,今不早圖,後必為患。」操以問郭嘉,嘉曰:「有是。然公起義兵,為百姓除暴,推誠杖信以招俊傑,猶懼其未也。今備有英雄名,以窮歸己而害之,是以害賢為名也。如此,則智士將自疑,回心擇主,公誰與定天下乎!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機也,不可不察。」〈考異曰:傅子以為程昱、郭嘉勸操殺備。今從魏書。〉操笑曰:「君得之矣!」遂益其兵,給糧食,使東至沛,收散兵以圖呂布。
初,備在豫州,舉陳郡 袁渙為茂才。渙為呂布所留,布欲使渙作書罵辱備,渙不可,再三強之,不許。布大怒,以兵脅渙曰:「為之則生,不為則死!」渙顏色不變,笑而應之曰:「渙聞唯德可以辱人,不聞以罵!使彼固君子耶,且不恥將軍之言;彼誠小人耶,將復將軍之意,則辱在此不在於彼。且渙他日之事劉將軍,猶今日之事將軍也,如一旦去此,復罵將軍,可乎?」布慚而止。
□張濟自關中引兵入荊州界,攻穰城,為流矢所中死。荊州官屬皆賀,劉表曰:「濟以窮來,主人無禮,至於交鋒,此非牧意,牧受弔,不受賀也。」使人納其眾;眾聞之喜,皆歸心焉。濟族子建忠將軍繡代領其眾,屯宛。
初,上既出長安,宣威將軍賈詡上還印綬,往依段煨于華陰。詡素知名,為煨軍所望,煨禮奉甚備。詡潛謀歸張繡,或曰:「煨待君厚矣,君去安之!」詡曰:「煨性多疑,有忌詡意,禮雖厚,不可恃久,將為所圖。去必喜,又望吾結大援於外,必厚吾妻子;繡無謀主,亦願得詡:則家與身必俱全矣。」詡遂往,繡執子孫禮,煨果善視其家。詡說繡附於劉表,繡從之。詡往見表,表以客禮待之。詡曰:「表,平世三公才也,不見事變,多疑無決,無能為也!」
劉表愛民養士,從容自保,境內無事,關西、兗、豫學士歸之者以千數。表乃起立學校,講明經術,命故雅樂郎河南 杜夔作雅樂。樂備,表欲庭觀之。夔曰:「今將軍號不為天子,合樂而庭作之,無乃不可乎!」表乃止。
平原 禰衡,少有才辯,而尚氣剛傲,孔融薦之於曹操。衡罵辱操,操怒,謂融曰:「禰衡豎子,孤殺之,猶雀鼠耳!顧此人素有虛名,遠近將謂孤不能容之。」乃送與劉表,表延禮以為上賓。衡稱表之美盈口,而好議貶其左右,於是左右因形而譖之曰:「衡稱將軍之仁,西伯不過也,唯以為不能斷,終不濟者,必由此也。」其言實指表短,而非衡所言也。表由是怒,以江夏太守黃祖性急,送衡與之,祖亦善待焉。後衡眾辱祖,祖殺之。
建安二年(丁丑、紀元二七一四年)
□春,正月,曹操討張繡,軍于淯水,繡舉眾降。操納張濟之妻,繡恨之;又以金與繡驍將胡車兒,繡聞而疑懼,襲擊操軍,殺操長子昂。操中流矢,敗走,校尉典韋與繡力戰,左右死傷略盡,韋被數十創。繡兵前搏之,韋雙挾兩人擊殺之,瞋目大罵而死。操收散兵,還住舞陰。繡率騎來追,操擊破之,繡走還穰,復與劉表合。
是時,諸軍大亂,平虜校尉泰山 于禁獨整眾而還,道逢青州兵劫掠人,禁數其罪而擊之;青州兵走,詣操自訴。〔「自訴」二字原無,據魏志 于禁傳補。〕禁既至,先立營壘,不時謁操。或謂禁:「青州兵已訴君矣,宜促詣公辨之。」禁曰:「今賊在後,追至無時,不先為備,何以待敵!且公聰明,譖訴何緣得行!」徐鑿塹安營訖,乃入謁,具陳其狀。操悅,謂禁曰:「淯水之難,吾猶狼狽,將軍在亂能整,討暴堅壘,有不可動之節,雖古名將,何以加之!」於是錄禁前後功,封益壽亭侯。操引軍還許。
□袁紹與操書,辭語驕慢。操謂荀彧、郭嘉曰:「今將討不義而力不敵,何如?」對曰:「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漢祖唯智勝項羽,故羽雖強,終為所擒。今紹有十敗,公有十勝,紹雖強,無能為也。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紹以逆動,公奉順以率天下,此義勝也。桓、靈以來,政失於寬,紹以寬濟寬,故不攝,公糾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勝也。紹外寬內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親戚子弟,公外易簡而內機明,用人無疑,唯才所宜,不間遠近,此度勝也。紹多謀少決,失在後事,公得策輒行,應變無窮,此謀勝也。紹高議揖讓以收名譽,士之好言飾外者多歸之,公以至心待人,不為虛美,士之忠正遠見而有實者皆願為用,此德勝也。紹見人飢寒,恤念之,形於顏色,其所不見,慮或不及,公於目前小事,時有所忽,至於大事,與四海接,恩之所加,皆過其望,雖所不見,慮無不周,此仁勝也。紹大臣爭權,讒言惑亂,公御下以道,浸潤不行,此明勝也。紹是非不可知,公所是進之以禮,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勝也。紹好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軍人恃之,敵人畏之,此武勝也。」操笑曰:「如卿所言,孤何德以堪之!」嘉又曰:「紹方北擊公孫瓚,可因其遠征,東取呂布;若紹為寇,布為之援,此深害也。」彧曰:「不先取呂布,河北未易圖也。」操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紹侵擾關中,西亂羌、胡,南誘蜀、漢,是我獨以兗、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為將奈何?」彧曰:「關中將帥以十數,莫能相一,唯韓遂、馬騰最強,彼見山東方爭,必各擁眾自保,今若撫以恩德,遣使連和,雖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東,足以不動。侍中、尚書僕射鍾繇有智謀,若屬以西事,公無憂矣。」操乃表繇以侍中守司隸校尉,持節督關中諸軍,特使不拘科制。繇至長安,移書騰、遂等,為陳禍福,騰、遂各遣子入侍。〔此段原與上段連文,據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六十二分為二段。〕
□袁術稱帝於壽春,自稱仲家,以九江太守為淮南尹,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沛相陳珪,球弟子也,少與術遊;術以書召珪,又劫質其子,期必致珪。珪答書曰:「曹將軍興復典刑,將撥平凶慝,以為足下當戮力同心,匡翼漢室;而陰謀不軌,以身試禍,欲吾營私阿附,有死不能也。」術欲以故兗州刺史金尚為太尉,尚不許而逃去,術殺之。
□三月,詔將作大匠孔融持節拜袁紹為大將軍,〔「為」字原無,據通鑑體例補。〕兼督冀、青、幽、并四州。
□夏,五月,蝗。
□袁術遣使者韓胤以稱帝事告呂布,因求迎婦,布遣女隨之。陳珪恐徐、揚合縱,為難未已,往說布曰:「曹公奉迎天子,〔「天」原訛「大」,今改之。〕輔贊國政,將軍宜與協同策謀,共存大計。今與袁術結婚,必受不義之名,將有累卵之危矣!」布亦怨術初不己受也,女已在塗,乃追還絕婚,械送韓胤,梟首許市。
陳珪欲使子登詣曹操,布固不肯。會詔以布為左將軍,操復遺布手書,深加慰納。布大喜,即遣登奉章謝恩,並答操書。登見操,因陳布勇而無謀,輕於去就,宜早圖之。操曰:「布狼子野心,誠難久養,非卿莫究其情偽。」即增珪秩中二千石,拜登為廣陵太守。〔「為」字原無,據通鑑體例補。〕臨別,操執登手曰:「東方之事,便以相付。」令陰合部眾以為內應。
始,布因登求徐州牧不得,登還,布怒,拔戟斫几曰:「卿父勸吾協同曹操,絕婚公路;今吾所求無獲,而卿父子並顯重,但為卿所賣耳!」登不為動容,徐對之曰:「登見曹公言:『養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不飽則將噬人。』公曰:『不如卿言。譬如養鷹,飢即為用,飽則颺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
袁術遣其大將張勳、橋蕤等與韓暹、楊奉連勢,步騎數萬趨下邳,七道攻布。布時有兵三千,馬四百匹,懼其不敵,謂陳珪曰:「今致術軍,卿之由也,為之奈何?」珪曰:「暹、奉與術,猝合之師耳,謀無素定,不能相維,子登策之,比於連雞,勢不俱棲,立可離也。」布用珪策,與暹、奉書曰:「二將軍親拔大駕,而布手殺董卓,俱立功名,今奈何與袁術同為賊乎!不如相與并力破術,為國除害。」且許悉以術軍資與之。暹、奉大喜,即回計從布。布進軍,去勳營百步,暹、奉兵同時叫呼,並到勳營,勳等散走,布兵追擊,斬其將十人首,所殺傷墮水死者殆盡。布因與暹、奉合軍向壽春,水陸並進,到鍾離,所過虜略,還渡淮北,留書辱術。術自將步騎五千揚兵淮上,布騎皆於水北大咍笑之而還。
泰山賊帥臧霸襲琅邪相蕭建於莒,破之。霸得建資實,許以賂布而未送,布自往求之。其督將高順諫曰:「將軍威名宣播,遠近所畏,何求不得,而自行求賂!萬一不克,豈不損耶!」布不從。既至莒,霸等不測往意,固守拒之,無獲而還。
順為人清白有威嚴,少言辭,所將七百餘兵,號令整齊,每戰必克,名「陷陣營」。布後疏順,以魏續有內外之親,奪其兵以與續,及當攻戰,則復令順將,順亦終無恨意。布性決易,所為無常,順每諫曰:「將軍舉動,不肯詳思,忽有失得,動輒言誤,誤豈可數乎!」布知其忠而不能從。
□戊辰,〔「戊辰」二字原無,據吳志 孫策傳 裴松之注引江表傳補。〕曹操遣議郎王誧以詔書拜孫策為騎都尉,襲爵烏程侯,〈考異曰:江表傳曰:「建安二年夏,王誧奉戊辰詔書賜策。」未言其何月也。〔「未言」原作「不知」,今改之。〕按長曆,四月庚寅朔、六月己丑朔,俱無戊辰,五月己未朔,戊辰為十日,知是五月事。〉領會稽太守,使與呂布及吳郡太守陳瑀共討袁術。策欲得將軍號以自重,誧便承制假策為明漢將軍。〔「為」字原無,據通鑑體例補。〕
策治嚴,行到錢唐。瑀陰圖襲策,潛結祖郎、嚴白虎等,使為內應。策覺之,遣其將呂範、徐逸攻瑀於海西;瑀敗,單騎奔袁紹。
□初,陳王 寵有勇,善弩射。黃巾賊起,寵治兵自守,國人畏之,不敢離叛。國相會稽 駱俊素有威恩,是時王侯無復租祿,而數見虜奪,或并日而食,轉死溝壑,而陳獨富強,鄰郡人多歸之,有眾十餘萬。及州郡兵起,寵率眾屯陽夏,自稱輔漢大將軍。袁術求糧於陳,駱俊拒絕之,術忿恚,遣客詐殺俊及寵,陳由是破敗。
□秋,九月,漢水溢。〔「漢水溢」三字原無,據後漢書 獻帝紀補。〕
□司空曹操東征袁術。術聞操來,棄軍走,留其將橋蕤等於蘄陽以拒操;操擊破蕤等,皆斬之。〈考異曰:范 書 呂布傳云:「布破張勳於下邳,生擒橋蕤。」此又一橋蕤,將蕤被獲又還也?然魏志 呂布傳無橋蕤事,當是范 書誤;又范 書、陳 志 術傳並云蕤等於蘄陽以拒操,按郡國志,此沛國之蘄縣,云「蘄陽」者或當衍「陽」字,或「陽」字當以北面解之,今仍從舊。〉術走渡淮。操還許。〔「操還許」三字原無,據魏志 武帝紀補。〕時天旱歲荒,士民凍餒,江、淮間民相食殆盡,〔此句八字原無,據後漢書 袁術傳、魏志
袁術傳補。〕術由是遂衰。
操辟陳國 何夔為掾,問以袁術何如,對曰:「天之所助者順,人之所助者信。術無信順之實而望天人之助,其可得乎!」操曰:「為國失賢則亡,君不為術所用,亡,不亦宜乎!」操性嚴,掾屬公事往往加杖;夔常蓄毒藥,誓死無辱,是以終不見及。
沛國 許褚,勇力絕人,聚少年及宗族數千家,堅壁以禦外寇,淮、汝、陳、梁間皆畏憚之,操徇淮、汝,褚以眾歸操,操曰:「此吾樊噲也!」即日拜都尉,引入宿衛,諸從褚俠客,皆以為虎士焉。
□故太尉楊彪與袁術婚姻,曹操惡之,誣云欲圖廢立,奏收下獄,劾以大逆。將作大匠孔融聞之,不及朝服,往見操曰:「楊公四世清德,海內所瞻。周書,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況以袁氏歸罪楊公乎!」操曰:「此國家之意。」融曰:「假使成王殺召公,周公可得言不知耶!」操使許令滿寵案彪獄,融與尚書令荀彧皆屬寵曰:「但當受辭,勿加考掠。」寵一無所報,考訊如法。數日,求見操,言之曰:「楊彪考訊,無他辭語。此人有名海內,若罪不明白,必大失民望;竊為明公惜之。」操即日赦出彪。初,彧、融聞寵考掠彪,皆怒;及因此得出,乃更善寵。彪見漢室衰微,政在曹氏,遂稱腳攣,積十餘年不行,由是得免於禍。
□馬日磾喪至京師,朝廷議欲加禮,孔融曰:「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節之使,而曲媚奸臣,為所牽率,王室大臣,豈得以見脅為辭!聖上哀矜舊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禮。」朝廷從之。金尚喪至京師,詔百官弔祭,拜其子瑋為郎中。
□冬,十一月,曹操復攻張繡,拔湖陽,擒劉表將鄧濟;又攻舞陰,下之。
□韓暹、楊奉在下邳,寇掠徐、揚間,軍飢餓,辭呂布,欲詣荊州;布不聽。奉知劉備與布有宿憾,私與備相聞,欲共擊布;備佯許之。奉引軍詣沛,備請奉入城,飲食未半,於座上縛奉,斬之。暹失奉,孤特,與十餘騎歸并州,為杼秋令張宣所殺。胡才、李樂留河東,才為怨家所殺,樂自病死。郭汜為其將伍習所殺。
□潁川 杜襲、趙儼、繁欽避亂荊州,劉表俱待以賓禮。欽數見奇於表,襲喻之曰:「吾所以與子俱來者,徒欲全身以待時耳,豈謂劉牧當為撥亂之主而規長者委身哉!子若見能不已,非吾徒也,吾與子絕矣!」欽慨然曰:「請敬受命!」及曹操迎天子都許,儼謂欽曰:「曹鎮東必能匡濟華夏,吾知歸矣!」遂還詣操,操以儼為朗陵長。
陽安都尉江夏 李通妻伯父犯法,儼收治,致之大辟。時殺生之柄,決於牧守,通妻子號泣以請其命。通曰:「方與曹公戮力,義不以私廢公!」嘉儼執憲不阿,與為親交。
建安三年(戊寅、紀元二七一五年)
□春,正月,曹操還許。三月,將復擊張繡。荀攸曰:「繡與劉表相恃為強;然繡以遊軍仰食於表,表不能供也,勢必乖離。不如緩軍以待之,可誘而致也;若急之,其勢必相救。」操不從,圍繡於穰。
□使謁者僕射裴茂,詔關中諸將段煨等討李傕。夏,四月,〔「夏四月」三字原在「使謁者僕射裴茂」句之前,今移至「夷其三族」句之前。〕夷其三族。以煨為安南將軍,封閺鄉侯。〈考異曰:范 書 獻紀以詔諸軍出討傕、誅傕族皆在三年夏四月,陳 志僅記二年,無月日,袁 紀作去年十月諸軍出討傕,今年正月誅傕。按各書並有確誤,當是去年十月詔諸軍討傕,至今年四月始誅傕耳,陳 志當訛「二年」為「三年」,袁 紀「正月」至「破傕」中當脫若干餘字,故誤耳。〉
□初,袁紹每得詔書,患其有不便於己者,欲移天子自近,使說曹操以許下埤溼,雒陽殘破,宜徙都鄄城以就全實;操拒之。田豐說紹曰:「徙都之計,既不克從,宜早圖許,奉迎天子,動託詔書,號令海內,此算之上者。不爾,終為人所擒,雖悔無益也。」紹不從。
會紹亡卒詣操,云田豐勸紹襲許,操解穰圍而還,張繡率眾追之。五月,劉表遣兵救繡,屯於安眾,守險以絕軍後。操與荀彧書曰:「吾到安眾,破繡必矣。」及到安眾,操軍前後受敵,操乃夜鑿險偽遁。表、繡悉軍來追,操縱奇兵步騎夾攻,大破之。他日,彧問操:「前策賊必破,何也?」操曰:「虜遏吾歸師,而與吾死地,吾是以知勝矣。」
繡之追操也,賈詡止之曰:「不可追也,追必敗。」繡不聽,進兵交戰,大敗而還。詡登城謂繡曰:「促更追之,更戰必勝。」繡謝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今已敗,奈何復追?」詡曰:「兵勢有變,促追之!」繡素信詡言,遂收散卒更追,合戰,果以勝還。乃問詡曰:「繡以精兵追退軍而公曰必敗,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克,悉如公言,何也?」詡曰:「此易知耳。將軍雖善用兵,非曹公敵也。曹公軍新退,必自斷後,故知必敗。曹公攻將軍,既無失策,力未盡而一朝引退,必國內有故也。已破將軍,必輕軍速進,留諸將斷後,諸將雖勇,非將軍敵,故雖用敗兵而戰必勝也。」繡乃服。
□呂布復與袁術通,遣其中郎將高順及北地太守雁門 張遼攻劉備;曹操遣將軍夏侯惇救之,為順等所敗。秋,九月,順等破沛城,虜備妻子,備單身走。
曹操欲自擊布,諸將皆曰:「劉表、張繡在後,而遠襲呂布,其危必也。」荀攸曰:「表、繡新破,勢不敢動。布驍猛,又恃袁術,若縱橫淮、泗間,豪傑必應之。今乘其初叛,眾心未一,往可破也。」操曰:「善!」比行,泰山屯帥臧霸、孫觀、吳敦、尹禮、昌豨等皆附於布。操與劉備遇於梁,進至彭城。陳宮謂布:「宜逆擊之,以逸擊勞,無不克也。」布曰:「不如待其來攻,蹙著泗水中。」冬,十月,操屠彭城。廣陵太守陳登率郡兵為操先驅,進至下邳。布自將屢與操戰,皆大敗,還保城,不敢出。
操遺布書,為陳禍福;布懼,欲降。陳宮曰:「曹操遠來,勢不能久。將軍若以步騎出屯於外,宮將餘眾閉守於內,若向將軍,宮引兵而攻其背;若但攻城,則將軍救於外。不過旬月,操軍食盡,擊之,可破也。」布然之,欲使宮與高順守城,自將騎斷操糧道。布妻謂布曰:「宮、順素不和,將軍一出,宮、順必不同心共城守也,如有蹉跌,將軍當於何自立乎!且曹氏待公臺如赤子,猶捨而歸我。今將軍厚公臺不過曹氏,而欲委全城,捐妻子,孤軍遠出,若一旦有變,妾豈得復為將軍妻哉!」布乃止;潛遣其官屬許汜、王楷求救於袁術。術曰:「布不與我女,理自當敗,何為復來?」汜、楷曰:「明上今不救布,為自敗耳;布破,明上亦破也。」術乃嚴兵為布作聲援。布恐術為女不至,故不遣救兵,以綿纏女身縛著馬上,夜自送女出,與操守兵相觸,格射不得過,復還城。〔「城」字原無,據魏志 呂布傳 裴注引英雄記、胡三省 資治通鑑音注卷六十二補。〕
河內太守張楊素與布善,欲救之,不能,乃出兵東市,遙為之勢。十一月,楊將楊醜殺楊以應操,別將眭固復殺醜,將其眾北合袁紹。楊性仁和,無威刑,下人謀反發覺,對之涕泣,輒原不問,故及於難。
操掘塹圍下邳,積久,士卒疲敝,欲還。荀攸、郭嘉曰:「呂布勇而無謀,今屢戰皆北,銳氣衰矣。三軍以將為主,主衰則軍無奮意。陳宮有智而遲,今及布氣之未復,宮謀之未定,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引沂、泗灌城,月餘,布益困迫,〈考異曰:范 書 布傳云「灌其城三月」,魏志 傳亦曰「圍之三月」。按操以十月至下邳,及殺布,共在一季,不可言三月。今從魏志 武紀。〉臨城謂操軍士曰:「卿曹無相困,我當自首於明公。」陳宮曰:「逆賊曹操,何等明公!今日降之,若卵投石,豈可得全也!」
布將侯成亡其名馬,已而復得之,諸將合禮以賀成,成分酒肉先入獻布。布怒曰:「布禁酒而卿等醞釀,為欲因酒共謀布耶!」成忿懼,十二月,癸酉,成與諸將宋憲、魏續等共執陳宮、高順,率其眾降。布與麾下登白門樓。兵圍之急,布令左右取其首詣操,左右不忍,乃下降,遂生縛布。〔此句原無,據魏志 呂布傳補。〕
布見操曰:「今日已往,天下定矣。」操曰:「何以言之?」布曰:「明公之所患不過於布,今已服矣。若令布將騎,明公將步,天下不足定也。」顧謂劉備曰:「玄德,卿為坐上客,我為降虜,繩縛我急,獨不可一言耶?」操笑曰:「縛虎不得不急。」乃命緩布縛,劉備曰:「不可。明公不見呂布事丁建陽、董太師乎!」操頷之。布目備曰:「大耳兒,最叵信!」〈考異曰:獻帝春秋曰:「太祖意欲活布,命使寬縛,主簿王必趨進曰:『布,勍虜也,其眾近在外,不可寬也。』太祖曰:『本欲相緩,主簿復不聽,如之何?』」今從范 書、陳 志。〉
操謂陳宮曰:「公臺平生自謂智計有餘,〔計」字原無,據魏志 呂布傳 裴注引典略補。〕今竟何如!」宮指布曰:「是子不用宮言,以至於此。若其見從,亦未必為擒也。」操曰:「奈卿老母何?」宮曰:「宮聞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老母存否,在明公,不在宮也。」操曰:「奈卿妻子何?」宮曰:「宮聞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妻子存否,在明公,不在宮也。」操未復言。宮請就刑,遂出,不顧,操為之泣涕,并布、順皆縊殺之,傳首許市。操召陳宮之母,養之終其身,嫁宮女,撫視其家,皆厚於初。
前尚書令陳紀、紀子群在布軍中,操皆禮而用之。張遼將其眾降,拜中郎將。臧霸自亡匿,操募索得之,使霸招吳敦、尹禮、孫觀等,皆詣操降。操乃分琅邪、東海為城陽、利城、昌慮郡,悉以霸等為守、相。
初,操在兗州,以徐翕、毛暉為將。及兗州亂,翕、暉皆叛。兗州既定,翕、暉亡命投霸。操語劉備,令霸送二首,霸謂備曰:「霸所以能自立者,以不為此也。霸受主公生全之恩,不敢違命;然王霸之君,可以義告,願將軍為之辭。」備以霸言白操,操嘆息謂霸曰:「此古人之事,而君能行之,孤之願也。」皆以翕、暉為郡守。陳登以功加伏波將軍。
□劉表與袁紹深相結約。治中鄧羲諫表,表曰:「內不失貢職,外不背盟主,此天下之達義也。治中獨何怪乎?」羲乃辭疾而退。
長沙太守張羨,性屈強,表不禮焉。郡人桓階說羨舉長沙、零陵、桂陽三郡以拒表,遣使附於曹操,羨從之。〈考異曰:魏志 桓階傳,袁、曹相拒官渡而階說羨。按范 書 劉表傳,建安三年,羨拒表,在官渡前也。〉
□孫策遣其正議校尉張紘獻方物,曹操欲撫納之,表策為討逆將軍,封吳侯;〈考異曰:江表傳曰:「倍於元年所獻。其年,制書拜討逆,封吳侯。」按策貢獻在二年,非元年也。又陳 志 紘傳曰:「建安四年,遣紘奉章詣許。」按吳書 紘述策材略、忠款,曹公乃優文褒崇,改號加封。然則紘來在策封吳侯前,本傳誤也。〉以弟女配策弟匡,又為子彰娶孫賁女;禮辟策弟權、翊;以張紘為侍御史。
袁術以周瑜為居巢長,以臨淮 魯肅為東城長。瑜、肅知術終無所成,皆棄官渡江從孫策,策以瑜為建威中郎將。肅因家於曲阿。
曹操表徵王朗,策遣朗還。操以朗為諫議大夫,參司空軍事。
袁術遣間使齎印綬與丹陽宗帥祖郎等,使激動山越,共圖孫策。劉繇之奔豫章也,太史慈遁於蕪湖山中,自稱丹陽太守。策已定宣城以東,唯涇以西六縣未服,慈因進住涇縣,大為山越所附。於是策自將討祖郎於陵陽,擒之。策謂郎曰:「爾昔襲孤,斫孤馬鞍,今創軍立事,除棄宿恨,唯取能用,與天下通耳,非但汝,汝勿恐怖。」郎叩頭謝罪,即破械,署門下賊曹。又討太史慈於勇里,擒之,解縛,捉其手曰:「寧識神亭時耶?若卿爾時得我云何?」慈曰:「未可量也。」策大笑曰:「今日之事,當與卿共之,聞卿有烈義,天下智士也,但所託未得其人耳。孤是卿知己,勿憂不如意也。」即署門下督。軍還,祖郎、太史慈俱在前導,軍人以為榮。
會劉繇卒於豫章,士眾萬餘人,欲奉豫章太守華歆為主;歆以為「因時擅命,非人臣所宜」,眾守之連月,卒謝遣之,其眾未有所附,策命太史慈往撫安之,謂慈曰:「劉牧往責吾為袁氏攻廬江,吾先君兵數千人,盡在公路許。吾志在立事,安得不屈意於公路以求之乎!其後不遵臣節,諫之不從,丈夫義交,苟有大故,不得不離,吾交求公路及絕之本末如此,恨不及其生時與共論辯也。今兒子在豫章,卿往視之,並宣孤意於其部曲。部曲樂來者與俱來,不樂來者且安慰之。並觀華子魚所以牧御方規何如。卿須幾兵,多少隨意。」慈曰:「慈有不赦之罪,將軍量同桓、文,當盡死以報德。今並息兵,兵不宜多,將數十人足矣。」左右皆曰:「慈必北去不還。」策曰:「子義捨我,當復從誰!」餞送昌門,把腕別曰:「何時能還?」答曰:「不過六十日。」慈行,議者猶紛紜言遣之非計。策曰:「諸君勿復言,孤斷之詳矣。太史子義雖氣勇有膽烈,然非縱橫之人,其心秉道義,重然諾,一以意許知己,死亡不相負,諸君勿憂也。」慈果如期而返,謂策曰:「華子魚,良德也,然無他方規,自守而已。又,丹陽 僮芝,自擅廬陵,番陽民帥別立宗部,言『我已別立郡海昏 上繚,不受發召』,子魚但睹視之而已。」策拊掌大笑,遂有兼并之志。
□袁紹連年攻公孫瓚,不能克,以書諭之,欲相與釋憾連和;瓚不答,而增修守備,謂長史太原 關靖曰:「當今四方虎爭,無有能坐吾城下相守經年者明矣,袁本初其若我何!」紹於是大興兵以攻瓚。先是瓚別將有為敵所圍者,瓚不救,曰:「救一人,使後將恃救,不肯力戰。」及紹來攻,瓚南界別營,自度守則不能自固,又知必不見救,或降或潰。紹軍徑至其門,瓚遣子續請救於黑山諸帥,而欲自將突騎出傍西山,擁黑山之眾侵掠冀州,橫斷紹後。關靖諫曰:「今將軍將士莫不懷瓦解之心,所以猶能相守者,顧戀其居處老小,而恃將軍為主故耳。堅守曠日,或可使紹自退;若捨之而出,後無鎮重,易京之危,可立待也。」瓚乃止。紹漸相攻逼,瓚眾日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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